夜里,朱铭还在考棚门口,燃起炉子煮了锅粥,就着咸菜和肉脯吃下。
吃完就睡,白天写了十篇文章,还反复修改誊抄,有干一天体力活那么累。
第二日,考十道兼经题。
第三日,考一道试论、五道经史时务策。
试论题,是让考生评价汉宣帝。
这道题肯定出自王黼之手,意图非常明显,让考生夸赞汉宣帝,顺便夸一夸宋徽宗。
朱铭已经猜到出题者的心思,但他偏不夸宋徽宗,只是客观评价汉宣帝。破罐子破摔,大不了落榜,然后滚回大明村去。
两道经史策题,还算中规中矩。
三道时务策题,一篇谈论西北战事,两篇谈论财政问题。
朱铭全部照实了写文章,虽然没有明着批评蔡京和童贯,但却强调吏治败坏问题。
就他这么写,第三日的六道题,是很难获得阅卷官认可的。
这个时代,连科举都得拍马屁!
就拿上一届的主考官蔡薿来说,此人是崇宁五年状元。
这状元水分极大,完全靠溜须拍马当上的。
当时蔡京遭受言官弹劾,宋徽宗也被群臣逼得做出让步。
蔡薿在殿试策论当中,疯狂为蔡京说好话,大肆攻击其政敌。
宋徽宗、蔡京读之大喜,遂将蔡薿点为状元,将其状元文章颁行天下,九个月内就升为从四品。
接着,蔡薿又翻查族谱,认了蔡京为叔父。
有次登门拜访,蔡京让三个儿子迎接。蔡薿立马改口,说以前族谱对错了,蔡京其实是自己的叔祖,蔡京的儿子才是自己叔叔。
接着,宋徽宗顶不住压力,打算赦免一部分元祐党人。蔡薿为了讨好蔡京,居然违抗皇命,不按中旨写诏书。如此欺君大罪,居然只是贬为知州,很快又召回朝堂任职。
十年时间不到,蔡薿就从一介布衣,混成全国考试的主考官!
三场考完,朱铭交卷走人,把自己的炉子也带上。
考生们陆陆续续走出贡院,都又困又乏,根本没精力交谈,更懒得去跟朋友们对题。
“哥哥!”
白胜提着灯笼,牵马站在街边已等候多时。
考生太多,朱铭很难寻到朋友,干脆独自骑马回客栈。
囫囵吃了顿饭,连澡都懒得洗,躺床上倒头便睡。
……
四位主考官,依旧被锁在贡院,因为他们还是阅卷官。
誊抄官一边誊抄朱卷,一边给阅卷官们送来。
另有十几个三馆官,也来帮着阅卷。他们初次阅卷之后,淘汰一部分写得太烂的,再交给四位考官进行评阅。
四位考官,判出试卷成绩,还要交叉阅卷。
朱铭的两份经义卷,评价都还不错。
比如《论语》卷,翟汝文的批语是:析理详明,遣辞舒畅,不略不乏,可为佳作。
虽然糊名了,但每份答题卷都有编号,把考生的几场答卷放在一起。
录取人数不定,大概在700人左右,可多可少。
由于慕容彦逢和翟汝文判卷极严,他们两个淘汰了太多人,导致今年的录取者只有671人。
上一届进士,可是有713人!
宋代科举的随意性,在录取数额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受主考官的影响极大,比如再下一届进士,阅卷不那么严,整整录取了783人。
确定中榜试卷之后,四位考官聚在一起排名次。
王黼作为主考官,他可以一锤定音。
慕容彦逢气得拍桌子了,指着第一名试卷说:“此人的策论,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文章写得无甚可取之处,为何能判为第一?”
王黼反问:“此子将官家比作汉宣帝,难道有错吗?”
慕容彦逢无法回答,硬生生把怒火憋回去。
翟汝文拍出一份答题卷:“此人的答卷,经义题析理详明,策论能排进前三。不但通经达义,更知天下时务,其论述财政兵政,已可作为重臣上疏之言。为何判为最后一名?”
王黼说道:“此子暗讽朝臣,说我大宋吏治败坏。当今圣人临朝,海内承平,丰亨豫大,百官清廉,哪来的吏治败坏?若非两位坚持录他,我定要让此人落榜!判他为最后一名,已是格外开恩了。”
慕容彦逢大怒:“百官清廉,这话你自己相信?”
“难道不是吗?圣人临朝,还能有贪蠹之辈做官?”王黼质问道。
慕容彦逢怒不可遏,却又毫无办法。
北宋晚期的科举注重策论,以朱铭的策论文章,排进前三完全没问题。
但在王黼的主导下,生生判为倒数第一。
倒数第一,也是第一,还更方便朱铭看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