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斌听了此言,如五雷轰顶,半天言语不得。
宋彰似乎早已料到顾斌会有此表情,他亲自给顾斌倒了杯酒,道:“他是三省巡抚,你用兵却不向张大人报告,你说,他的面子往哪搁。”
顾斌仰头将酒喝干,一脸愁容,道:“宋大人,当时事急,如按规矩上报,只怕会误了战机。小人没有其他想法,只求与朝廷效命,为皇上分忧。还请宋大人在巡抚张大人那周旋周旋,小人感激不尽。”
宋彰道:“顾将军客气了,你的奏报我也看过了,没什么问题啊。是他张楷鸡蛋里挑骨头,非说你乱杀无辜,连八十老人,三岁幼童都不放过,皇上可是心善着那,横家堡被灭门,他还训了翁父一顿呢,说凡事不能做绝。有人举报你杀了两三千口人,可不是小事情哪。”
顾斌慌道:“宋大人,这是哪个人在乱嚼舌根,当时我军伤亡惨重,野地里又有可疑之人窥视,情势紧急,被俘之人随时都可能复叛,只好做了下下之举,以绝后患。还请大人明察。”
宋彰叹气道:“我是相信将军的,可那张大人不信啊,他奏折里还说,那叶宗留未见全尸,恐怕你有冒功之举。”
顾斌吓得连忙跪在地上,伏地道:“小人忠心可鉴,那叶宗留确是死了,只是怕路上有同伙劫他尸体,只好烧成了灰,以绝匪念。大人,小的并无半点谎言,若是叶宗留再现人世,我自当提头来见大人。”
顾斌敢这样说,是因为法印前几日给他捎过话来,说叶宗留夫妇确实已死,让他放心。
宋彰扶起顾斌,责备道:“我们同省为官,何来这一套。顾将军,我们都是漳州人吧。”
“是的,大人。”
“看在老乡份上,我也要帮你一把。我告诉你吧,他张楷的奏折根本就没到皇上跟前去。”
顾斌瞪大了眼睛,似有不信。
宋彰得意道:“张楷这人,太过张狂,在京城里就得罪了不少人,他连翁父也不放在眼里。当年真定府闹蝗灾,他受命督捕,蝗虫没捉几只,却抓了真定府官员几十人,其中就有翁父的义子,翁父劝他罢手,他也不听。”
这事顾斌也知道,真定府的蝗灾,原本不严重,只是那些当地官员,懈怠懒政,又克扣朝廷救济款项,才将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差点激起民变,若不是张楷雷厉风行,处治了一批贪官,迅速灭绝蝗虫,后果不堪设想。
张楷这人固是清官廉吏,但他有个致命缺点,就是清高傲物,任谁也不放在眼里。
叶宗留起事以来,张楷负责弹压,他一介文臣,却听不进那些有经验的武将的意见,一意孤行,一败再败,好不容易将叶宗留围在浙东,他又要搞什么招降,不肯一鼓作气全歼对手,最终给了叶宗留、白乞虎逃脱的机会。
当张楷听闻顾斌奇袭叶宗留,大获全胜时,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收到顾斌具报,他方才信了。只是,就如宋彰所言,张楷觉得面子搁不下了,他堂堂三省巡抚,领十万大年剿匪,经年累月,竟不如一偏将半日之功,报上朝廷,只怕满朝文武都要嘲笑他了。
张楷派人仔细调查,找到两个纰漏,一是满村没有活口,二是不见叶宗留的尸体。他又秘密召来顾斌的几个亲信,在巡抚大人亲自过问下,那几人不得不说,顾斌坑杀的几千名俘虏中,大部分是老弱妇幼。
张楷震怒了,他是儒家的忠实信徒,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在眼皮底下发生这样的惨事,他绝对不能容忍。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参了顾斌一本,只是,他没想到,这折子先到了王振手中。
朱祁镇喜欢张楷,以前,王振再如何动劲,也扳不倒张楷。但这次,他认为机会来了,便派王山亲自来找宋彰。
宋彰在张楷手下,屡被训斥,一点情面也不讲,若不是他干爹王振保着他,他早就该免官回家种田了。而且,只要张楷还在福建,他宋彰就不敢明目张胆的收钱,所以,宋彰这几年去大庙上香的唯一心愿,就是让上天把张楷快点弄走。
顾斌看不起宋彰,但现在性命要紧,他痛哭流涕,请宋彰务必救他。
宋彰见时机成熟,给他出了主意,让他反过来参张楷一本。至于如何参张楷,宋彰点了一下,说重点是参他钓名沽誉、屡误战机。
顾斌心想:张楷啊张楷,你既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顾斌走后,王山从后室出来,乐呵呵道:“宋大人,这事若成,伯父定会对你另眼相看。伯父说了,张楷走后,福建十年内不会再有巡抚,你就是福建之王了。”
宋彰点头哈腰道:“什么王不王的,我就是翁父最孝顺的儿子,翁父要我去哪,我就去哪。”
王山收起笑意,正色道:“以顾斌的地位,还参不动张楷。我们得加一把火。”
宋彰道:“您说这把火从哪里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