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童英回家后,一直唉声叹气,妻子张氏忍不住问道:“茶饭不思,官人遇见的难处看来不小啊,能否说与妾身听听,说不定可以帮忙出出主意。”
童英沉默良久,终于说道:“这事本是机密,但娘子与我一体,说来也无妨。于谦于大人,娘子可否有耳闻。”
“忠良贤臣,天下谁人不知。”
“他得罪了王公公,被下在诏狱,而且,听马顺说,三日后就要对于大人下手了。更糟的是,这个王八蛋竟要我去害于大人。”
张氏倒吸一口冷气,道:“马顺太过狡诈,杀害于大人这样的栋梁之臣,他自然不愿亲自去做,也好给自己留个后路。将来万一民愤难平,就要拿官人你去抵命了。“
“唉,我哪里不知此中干系。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马顺又是王公公跟前第一红人,我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啊。上次血洗横家堡,我已为江湖人士所不耻,再去害于大人,我就真没有面目存身于世了。”
夫人顿时急了:“官人可不要胡思乱想,你上有老,下有小的,是家里的顶梁柱呢。办法嘛,我们夫妻一起来想。”
二人相对无语,静坐至深夜,终于,童英下了决心,毅然站起来道:“于谦是岳少保,我童英却不想做万俟卨。大不了,辞官不做,他马顺想杀我,我就和他拼命,杀了这狗贼,还能留个好名声。”
张氏垂泪道:“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么。”
童英边往外走,边回头道:“明日,娘子就带老娘和小儿回乡下去罢,这事不要牵连到你们身上。”
话音未落,童英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一跤,他正恼火时,张氏却笑了起来,道:“官人,妾身有主意了。不过,要保于大人平安,你还得先去袁彬袁大人那一趟。”
第二日,童英来找袁彬喝酒,二人并无深交,依袁彬的性子,他是不愿意的。但童英只在他耳边说了三个字,他马上就同意了,童英说是“于大人”三个字。
酒席是袁彬置办的,就在家中喝,只有他们两个人。
闷头喝了几碗,还是童英先说话:“于大人命在旦夕。”
“我知道,怎么救。”
“找太后,先缓一步。”
“好。”
童英出了袁彬家,已到掌灯时分,他直接去了“五湖楼”。“五湖楼”的鱼是京城里做得最好吃的,晚上,他将在此请诸位锦衣卫同仁吃饭,因为今日恰好是他娘的七十寿辰。
童英好歹是锦衣卫千户,来捧场的自然不少,就连王山、马顺也来了。
席开八桌,众人挨个来向老寿星敬酒,童英呵呵笑着,一面道谢,一面替母亲喝下一杯又一杯。随后,童英又一个桌一个桌的去回敬,这八桌酒转下来,他又干了七十怀。
这场酒,喝了足有两个时辰,月上树梢时,方才罢席。
童英摇晃着身子,和同样是晃晃悠悠的同仁拱手话别。轮到马顺时,他坚持要亲送下楼,并坚持要在前面引路。只是才下三个台阶,童英便不胜酒力,一头栽倒,滚到楼下去了。
第二日,噩耗传来,锦衣卫千户童英,因酒后失足,从酒楼摔落,跌断了左腿。
童英躺在床上,万分感激地对张氏说道:“娘子真是女中诸葛,这‘瞒天过海’之计,把王公公、马顺都瞒住了。上司要我好好生在家休养,正好可以避开这场血雨腥风。”
张氏痛怜地望着童英,道:“什么‘瞒天过海’,分明是‘苦肉计’嘛。那夜,见你在门槛上差点摔一跤,妾身便突然有了这样个主意。却没想到官人你摔得如此之重,怕是要大半年才能好得利索。”
童英拍着张氏的手,道:“不摔狠一点,就不逼真了,若是一条腿能换个心安,也是值了。我已经尽心尽力,于大人能不能活命,就看袁大人的了。他负责宫廷禁卫,现在只有他才能见着孙太后的面。”
朱祁镇这人,他心里觉得你好,你就是好的,而且是无条件地觉得你好,不好也好。他信任袁彬,就给了袁彬独自节制宫卫的权力,所以,袁彬可以自由出入皇城。
但袁彬没有直接去找朱祁镇,因为朱祁镇并不喜欢于谦,这事满京城的官员都知道。
袁彬一上午都在御花园,假装在巡查。御花园原本没有人守着,但自从出了刺客那件事后,这里便整日都有侍卫值守。
更重要的是,袁彬知道,孙太后每日上午一定会来御花园散散心。
孙太后最近很高兴,因为她唯一的孙子朱见深长得又高又壮,既健康也伶俐,已经会叫人了。
太后见着袁彬,招手要他过来:“袁彬,气色不错啊,可有几日没见着你了。”
“臣参见太后。回太后的话,臣袁彬正在园内检查侍卫们有没有偷懒。”
“快起来回话,穿那一身跪着多不方便。你这侍卫布置得好啊,哀家每天都在园子里转,愣是没发现人在哪猫着。”
袁彬起身,后退几步,低声喝道:“还不过来参见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