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横天雪又出了屋,这回,他有了目标,就是去寻蒋冕的住处。
二月隆冬,天寒地冻,横天雪从暖和的屋里走出来,被刺骨的寒风一激,打了个冷战,便下意识收紧了领口。而她此时的心情,就和这夜霜一样冰冷。
父亲年届五旬才有了她,母亲却早早去世,从此她与父亲相依为命。父亲为了不让她受委屈,推掉所有上门提亲的人,孤身一人陪着她长大。
终于,她长大了,可是,由于自己的任性与倔强,她失去了和父亲最后相处的机会,只有失去,才知珍惜。这段日子,她无数次从恶梦中惊醒,梦里的父亲总是全身上下鲜血淋漓,面容模糊,不停发生凄惨的叫声。
此时,若是周边无人,她便躲在被窝里低声抽泣,若是有人,她便用姆指和食指尽力掐自己身体最敏感的部位,努力让自己疼得麻木没有知觉。
她的仇恨如同野草般在内心疯长,她要复仇,而且她要的复仇也必须是血淋淋的。
对寒枫的爱意,也渐渐被这些仇恨的野草覆盖,哪怕对寒枫一丝丝的想念,也被她认为是对父亲的背叛。是的,父亲为了自己,可以孤身十几年,自己也必须为了父亲孤独前行,那些柔软的、甜蜜的东西都是她不需要的。
她不需要怜悯,也不需要帮助,她要独自完成复仇,也只有这样,才配得上父亲对自己的爱。
在浣衣局,她织补那件方袄,并不是为了救那个可怜的宫女,因为在她眼里,同情也是一种软弱,会摧毁自己的意志,她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引人注意的方式,以此来改变与其他宫女同住的状况,在与她人同住的情形下,自己是不能在夜里行动的。
她侥幸成功了,而且比预想的还要好。
站在谨身殿旁的阴暗处,望着前后左右的重重宫殿,舒影一时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去寻那蒋冕的住处。
突然,远处飘来一串灯火,隐隐传来杂七杂八的脚步声,舒影忙藏身于巨大的楠木柱子后面。
灯火渐近,可以看见,是一群太监围着一青年男子在匆匆赶路,那青年男子的模样在晃动了光影下甚是模糊,但他身上的明黄便服已经说明了他的身份,当今天子朱祁镇。
夜深人静,声音传过来很清晰:“蒋冕,那万丽嫔现在如何。”
“回皇上,丽嫔娘娘小产之后,情绪一直很不好,总是抱着枕头,又哭又闹,奴才以为,皇上还是不去的为好。”
蒋冕,听了这名字,舒影暗暗欣喜,心道:苍天有眼,或是父亲显灵,让我轻易就找到了此人,看来,蒋冕八成就是害我父亲的凶手。
只听朱祁镇道:“不管怎样,他也是朕的爱妃,她是因为失去朕的孩子才会变成这样,你们要朕不去管她,朕于心何忍。”
蒋冕劝道:“奴才们不是阻拦皇上去看丽嫔娘娘,只是说目前不太合适,等娘娘病好了,皇上再去探望不迟。”
朱祁镇怒道:“等,等,等了这些日子,丽嫔好了没有。朕不能等了,现在就去看她,你们谁也不准去偷偷告诉太后、皇后,天色已晚,不得打扰她们。”
舒影大概听懂了其中的意思,心想:看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天子也不例外,他能如此对待自己的妃子,也算得上是个有情有义的天子。”
跟着蒋冕和朱祁镇,舒影来到长春宫。早有宫女守在门外,引着众人入进去。好在宫墙不高,舒影踩着墙边的大铜香炉跃上墙头,再落入院内。
舒影的穿着与其他宫女无异,而那些太监和宫女的注意力全在朱祁镇身上,所以并没有人发现她这个外人进了长春宫。
朱祁镇入了正殿,舒影不敢跟进去,见西配殿无人,便藏在那的转角处,只等蒋冕出来。她跟得紧,只是担心把蒋冕跟丢。
殿里很安静,只见太监、宫女低着头进进出出,端茶送水,人人神色紧张。
再一会,却见朱祁镇牵着一个年轻女子的手出了大殿,那女子披头散发,看不清是何模样,只是走路的姿态是那么的好看。她上穿海龙绿的万福如意云纹夹衣,下着折枝花卉厚棉缎面夹裤,很显然,她应该就是朱祁镇口中所说的万丽嫔。
朱祁镇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件狐狸皮的棉袍,轻轻披在万丽嫔的身上。他拉着万丽嫔开始在院内转起了圈子,转到近处,舒影才看清,这万丽嫔不施粉黛的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依稀还有往昔明艳的影子。万丽嫔也不看朱祁镇,目光呆滞,她只是死死盯着怀里的枕头,嘴里还哼着小曲,只是声音太小,听不清哼得是什么。
朱祁镇爱怜地看着万丽嫔,柔声道:“爱妃,你还记不记得,满院梅花开时,你非要拉着朕的手,在这院里转啊跑啊,说就是要让梅花仙子羡慕、妒忌。爱妃,这梅花今儿开得更盛,朕告诉你,万树梅开,都不如你低眉一笑。爱妃,你再为朕笑一次,好不好。”
万丽嫔无动于衷,反而把脸贴在枕头上,继续哼着不知是什么调子的小曲。
蒋冕上前道:“皇上,夜里寒气大,还是进暖阁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