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记得,李师师那天背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手上又捧着个七八斤重的婴儿,看起来就很费力的样子,但是,跟她同行的段医生却视而不见,没有任何要搭把手的意思。
“我帮你背包吧。”我有点心疼,伸手去抓她肩膀上的书包带。
结果,她像触电了似地后退一步,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惊恐。
她的孩子被她颠哭了,她却没有马上去哄,而是有些埋怨地回过头,瞪了一眼紧随在后的段医生。
段医生自打露面以来,一直是笑眯眯的样子,此时却突然变了脸色,惊怒交加地看着她。
每次想起这次的遭遇,我都对自己责备不已,暗骂自己的脑子进了水,连不爱动脑的刘辉都看出来她的表现过于反常,我却连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其实往深了想,我当时糟糕的应对也情有可原,刘辉在病床上睡得舒舒服服,而我呢,从李家镇逃出来后,我先遭遇了网吧纵火案,又在家门口看见了耿大叔的尸体,最后又被困在了危机四伏的空寂医院里。
若是换做其他人,经历这么多以后,早就崩溃了吧?呵,我能够安然无恙地活下来,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
可能是段医生不想跟她亦或是跟我过多接触,把我们送到了电梯里,便转身急匆匆地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仍旧觉得他就是捧着“疫情分析报告”的那个人。
我很想叫住他,质问他到底在干着什么龌龊的勾当,可是,就当我想喊他时,却透过电梯轿厢钢板的反光,隐约看见李师师把脸转向了我。
可能这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但我当时已经开始怀疑她了,再加上刘辉发来的那条短信,促使我猛地转回头,想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
结果,当我看到她的表情后,我竟心生出要跳出电梯的念头。
是的,我想逃。
我实在没办法形容她当时的表情,仇恨、鄙夷、愤怒、厌恶,这些负面情绪尽情地挤在她那张巴掌大的漂亮脸蛋上,显得格外扭曲与可怕。
只不过,那个表情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很短暂,短得让我以为自己又一次出现了幻觉。再说了,她又不是专业演员,怎么可能让自己的表情在眨眼间完成如此惊人的转换?
她温婉端庄地看着我,笑着问:“吃早餐了吗?”
“吃,吃过了。”
我一定是看错了,一定是。
接下来,我驾驶着她的皮卡车开向崇明街,她借口早餐吃坏了肚子,需要去后排躺一会儿,也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她躺下的时候,头朝着车身的右边。
也就是说,她只要稍微抬起脑袋,就能看见我的侧脸。
丰阳市的早高峰很堵,我必须专心致志地开车,才会避免事故的发生,但等车的间隙里,我看向后视镜,亦或是看旁边车辆时,她的面容总是会出现在我的余光里。
她一直盯着我看。
我实在太累了,没精力去揣摩一个女人的内心世界,而且我觉得,对于一个普通女人来说,马上要去见一个才死去没多久的亡魂,即便那个亡魂是她的丈夫,那种奇怪而又复杂的心里感受使她表现得过于反常,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抵达崇明路13号之前,她给了我太多的暗示,但都被筋疲力尽的我给无视掉了。
或许是感受到了妻子的到来,崇明街没再发生诡异的爆胎事件,我们很快便抵达了事故地点。
我把车子停在街边的商铺门前,紧握手机的一刹那,剧烈的喘息声就在耳边响了起来。
断头男如约而至。
他还是那副老样子,脖子上顶着半个下巴,断掉的头颅歪在肩膀上,紧靠一点皮肉连着颈椎骨,鲜血像是泉涌一般滚过他那对热切的眼眸。
没错,他趴在车窗外,被洒水车碾成扁片的胳膊撑在车门上,双眼热切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李师师的表情很淡定,没有激动,也看不出任何期待。
“费阳来了。”我提醒她。
“噢。”她像是听到了同事敷衍的问候,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轻声说:“谢谢,能给我们点空间吗?”
我想,她可能是性格比较内敛,不喜欢在外人面前表露太多,所以一直在压抑着自己。
“好,你能跟他顺畅交流吧?”我也不想充当电灯泡,打开车门出去前,有些关心地问了一句。
她笑着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焦急的神色来。
我松了口气,出去后又帮他们把后车门拉开了,断头男费阳看了我一眼,我虽然看不清他被血染的脸孔是什么表情,可他的眼神好像透露着一种感激的味道。
感激……
我竟被一只死状凄惨的鬼感激。
他的目光很温暖,像是雨后的阳光般淋在我的身上,让我感觉特别舒服。
这就是替冤魂完成夙愿的滋味吗?
成就感、自豪感,还有身为摄魂人的存在感。
我咧开嘴笑了笑,摄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