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躲，牙齿会崩飞。他不躲，会被我砸中额头。

结果这疯子有点贪，又想躲椅子，又想保留自己的牙齿，稍一犹豫，就被我抢得了先机。

不仅凳腿将他的脑袋砸得一晃，衣服织料的扯动还把他的牙齿给扯飞了。

李先生看着儿子血如泉涌的嘴巴，突然呆住了，我也没心思看他那副可怜样，一脚将他踹出去，举起手中的相机，对准小男孩的身体一顿猛拍。

他的眼睛里塞满了棉花，没办法闭眼。相机的闪光灯，又正好是他的克星。

在小男孩的惨叫声中，李先生大喊一声，朝我冲了过来，只不过，当他看到自己儿子的样貌正在急速变化时，终于怔住了。

在现实中，小男孩是鬼喊鬼叫着躺在地上胡乱挣扎，但在我的照相机里，却有一团棉絮状的白色雾气，在他身周缠绕着，时而散成一大片正在嘶吼的嘴巴，时而又聚成一张阴森可怖的笑脸。

一分钟后，我拍完了小男孩的全身照，半身照，以及特写照。

那团来历不明的雾气也在拍照的过程中，变得愈发清晰和浓郁，到最后，它们汇聚成了一张正在哀嚎的巨脸。

照片边缘的位置，脸孔的皮肉被挤得遍布褶皱，就好像是被单反相机的镜头摄入，钻进了照片里，但却由于尺寸限制，导致它被压缩得走了形。

小男孩那两只形如棉絮的眼窝，像是倒置的搅粮机，向外喷射着密集如雨的白丝。那两片外翻的嘴唇，也好似安装了马达，震颤的频率快得离谱。

这些变化，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李先生的表情从痛苦，到震惊，再到狂喜，最后泪如泉涌。

他将恢复正常的孩子抱在怀里，嘴巴像是上岸求水的鱼，开开合合，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仅从口型来看，他应该是重复念叨着两个字，可能是他儿子的小名。

我看着他激动得不知所措的样子，突然就想起了我的父亲，记得在我小时候，乡下条件贫苦，每到天寒地冻时，都需要烧炕取暖。但我家烧不起煤，只能捡干木柴来烧。

那玩意儿从六七点钟开始烧，到了午夜时分，炉子里就连块木渣子都找不到了。

有一年冬天，地面的积雪很深，贴近土层的地方，更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想要捡干材都捡不到。

当时的村政府刚换了领导人，并且颁发了新政策，禁制上山伐木。虽说政策很环保，但对我们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但是，那年凛冬给我留下的记忆，却并不残酷。

农村的孩子，身子骨不算硬，但绝对能吃苦。即便在那种严寒的情况下，我都没有感冒发烧，但干燥的空气和四处漏风的墙壁，导致鼻腔黏膜内的毛细血管都冻裂了，经常流鼻血。

有一次也不知怎么了，不管是用冷水洗额头，还是举手臂，亦或是用手指压住“梨氏区”，都没法止住我的鼻血。

塞在鼻孔里的纸巾，没一会儿就会被鲜血浸透。

眼看着地上的血团子都堆满了，我的鼻血仍止不住，又由于大雪封路的缘故，村里的卫生所早就没人上班了，当时家里又没有电话，想找医生诊治都找不到。

最后，父亲也像李先生抱住小男孩这般抱着我，长吁短叹地说了一句话：“如果流鼻血的是我，该有多好。”

这句话说得很平淡，但却在滴血成冰的冬夜，像是盛夏里的阳光，带给我无尽温暖。

如今，看到李先生抱着孩子泪水磅礴的样子，我更加体会了那句话的含义。

任何一个父亲或母亲，都想替孩子承担下所有的痛苦吧。

我正木呆呆地看着李先生和他的儿子，沉浸在回忆当中，却忽然听见，照相馆门前的位置上，传来一阵不太响亮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奇怪，就好像是有一个尿急的人，站在锁死的厕所门前，捂着自己的下身在原地踏步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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