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得近乎诡异的天空里,纵横交错着一道道闪电,紧接着是滚滚雷声。
千万雨丝连成一片,在冰雹砸落在树冠上的砰砰声中,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密林中,转眼间便把淋了个头。
刚刚饱食后的畅爽感,被这场雨彻底浇灭。
我的头发一缕一缕地黏在额头上,转眼便吸足了水,渐渐沉入棍棒,从上向下压着我的脑袋,再加上囚服本来就很笨重,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套上了枷锁,在数十道雨水汇成的小溪里举步维艰。
在这种局面中,别说是去找避雨的地方,就是能坚挺着从这棵树走到下一棵树,都需要超出常人的毅力。
“贼老天,好端端地下什么雨,嫌我的麻烦还不够多吗?”我破口大骂着,但转眼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力气都要耗尽,还费那个劲儿骂子虚乌有的东西干什么?
即便真有“老天爷”这么个东西,它能在雷电交加的声音中听到我的叫骂声?
我叹了口气,跌跌撞撞地向某棵粗壮的古树走去,寄希望于它的树冠能为我遮挡少许雨水。
这时,雪白小兽从河边的树旁探出圆圆的小脑袋,仿佛诠释着何为呆萌可爱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它的毛发很长,雨水落在了它的身上,使白毛黏在一起向下垂着,让它的体型更显瘦弱了些,像是被洗过澡的博美犬一般。
我瞥了它一眼,没理它。
如果它再大一点,像狗那么大,我也能厚着脸皮、壮着胆子趴到它肚子底下,让它偿还我折枝送果的债。
因为雨水冲刷着我的身体,几乎令我窒息。
再这样下去,我非死不可。
忽然,那小兽朝着我吼叫了一声,声音沉闷,但不再如惊雷般震响,许是这该死的雨水让它也没了力气吧。
我心想的,这“小贱狗”的形象也不怎样,这时候还来嘲笑我?但我手脚无力,依旧没理它。
而它却蹬鼻子上脸了,竟然用又短又小的四肢趟过一条条雨水汇聚的小溪,跑到我身旁,又叫了一声。
“干屁啊?”我靠在树上,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树冠虽大,但雨水中的冰雹像是打响阵地战时的榴弹炮,将树上的叶子打得哗哗作响,甚至手腕粗的树枝都被冰雹打断了,而雨丝则顺着它砸出的洞,在迅猛的林风中倾泻到我的身上。
雨横风狂,雷声滚滚。
这时,又有一道闪电划过,好似就在我的头顶一般,将我眼前的林地照得亮如白昼,而我也看清了小兽正在拼命摇动着那条几乎可以忽略的小尾巴。
它在……讨好我?
在种该死的天气下,茂密的丛林里,孤独像是可怕的毒蛇,缠绕在我的身上,兴致上来就咬我一口。能得一只“宠物”相伴,哪怕是一起去死,也会给受伤的心灵多些慰藉吧?
它和我,竟把“同病相怜”进行得如此彻底。
我凄惨地笑了笑,弯下腰,伸手要去摸它的小脑袋,而它则闪身后退,重新向小河边跑去。
“你这该死的……”我刚要骂它,却见它再次转过头,呆呆萌萌地看着我,小尾巴拼命摇晃着,若非我之前看过它摇动尾巴,肯定会把那又细又短的小玩意儿完全忽略。
它想让我跟着它走!它知道哪里能避雨!
这是我从它的肢体语言里读出来的意思。
我用阔叶包裹住相机,把它夹在腋下,在湿软的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它走。
那条小河——现在已经成了大河——河面上浮动着上游的南瓜类水果,还有不算粗大的枯木,翻翻滚滚地向下游冲去。
小兽灵巧地踩踏在飞速掠过的各种杂物上,跨过喝水,站在河对岸,又朝我叫了一声。
雨水如瓢泼一般浇在它的身上,除了那双眼睛依旧呆萌着,那条尾巴摇晃着,我已经无法在它身上找到任何那只神气小兽的影子了。
为了它这份肯于舍己为人的执着,我也得咬牙挺下去!
我捏了捏拳头,鼓起勇气,瞅准了翻滚而来的枯木,在心中默默估算着,然后猛然跳起,枯木滚动着,旋转着,刚好到了我的脚下。
中了!
我心头狂喜,但下一秒,湿滑的树皮完全无处借力,我将它踩得向下一沉,它在浮力的作用下转了个圈,我失去平衡,一头扎进水里,膝盖在摔落的过程中撞在了某种坚硬的干果果壳上,一股钻心般的疼痛传来。
我咬紧牙关,将相机高高举起,另一手拼命在水中滑动,耳边隐隐传来小兽的叫声,但越来越远。
其实,我完全可以丢掉相机,两手一起滑动,即便游不出洪流滚滚的大河,也能抓到某个漂浮物上,再推着它卡在洪流的转弯处停下来。
可是,照相机对摄魂人而言,就如战马之于骑兵,船舵之于水手,不仅关乎命运,还带有这个职业的烙印,没了它,就等于没了尊严,那比没了命,更让人痛苦。
只要它在我手里,我就不会轻易放开它。哪怕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