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师以手掩口,收之不及的惊叫声从两瓣丰厚的唇里飘出来,紧接着一抹尴尬悄悄地浮上脸颊。
她似是自知失言,目光里有些犹豫,但在我炯炯有神的盯视下,却又像是不忍撒谎,于是叹了口气,幽幽道:“好吧,她是贾可卿。不是张若曦。”
我颤了颤,虽然肩头少了一份责任,但心里却空落落的,好像突然丢失了什么。
“那……张若曦……”
她摇头道:“没有,你们什么都没有做。”
我心有不甘,又问:“可是,她为什么……”
“她想取得你的信任。她希望你能爱上她。”李师师愁眉不展地看着我,有几分凄楚,亦有几分慨然地道:“她想发展一个能同她一样,脱离摄魂人这个身份桎梏的人。”
我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击中,沉重,钝痛,几乎无法呼吸。
说到底,张若曦还是在利用我吗?
良久,我才听见了自己酸涩无比的嗓音,“呵,你只是寄居在我的身体里,你又没办法跟她交流,就这么确定?”
李师师似是不忍见我这副样子,眉头时而舒展,时而凝结,好像在做着艰难的决定,就在我想放弃这个话题时,她忽然张了张嘴,幽幽道:“那几个晚上,你忘了吗?她会躺在你旁边,絮絮低语……”
我极速喘息,慌乱摇头,“行了,别说了。”
“丰瑞,她很愧疚,请你别责怪她。”
“呵,是吗?你还能瞧出人的情绪来。”
“其实,我感觉……”她说到这里,忽然一顿,“算了。还是不说了吧。”
而我的好奇心却被她吊了起来,伸手抓向她,“什么?”
她不像是冰雪消融而成的身体,温软,光滑,跟女人的肌肤没有任何区别,我心里一抖,闪电般缩回手。
她笑了笑,这一次花枝招展,胸前雪峰颠颠颤颤。
“其实,她最后,也爱上你了啊。因为你的痴情和付出。真好,能在你身上感受到真爱,感受到费阳对我的那种浓浓爱意,即便就这样走了,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她的脸上闪现出几分凄楚,身形飘忽,好似一片叶子般在风的牵引下不断后退。
我怔住了,想要抓住她,她飘行的速度却又快了几分。
“丰瑞,我解开了你心头的疑惑,你就不会怪我了吧?这一年,苦了你了。”
我隐约猜到了什么,心脏跳动的速度猛然加快,我用力摇头,沉声道:“不,当然不会。这跟你毫无关系。”
“本来,我还想跟你聊得久一点,可你我阴阳两隔,你碰到我,我就会随风飘散,无能为力的。”
她顿了顿,又道:“对了,你身上没了雾箭,已算是‘身无杂物’,可以从天门出去了呢。”
我心中有千言万语,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只化成三个字,“对不起。”
“说这个干什么,我早就想去见费阳了。”她又凄惨地笑了笑,抬首望向纯白色的天空,声音很轻很轻地道:“就是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见我。我害了你,更害惨了他啊。”
我低声劝慰:“我们都是被段医生害了,干你何事?”
她飞行的速度越来越快,不管我如何奔跑,都追之不及。我说出的话被卷进风里,她似乎没有听到,但风中,却带来了她的歌声。
走头头的骡子三盏盏的灯,
挂上那铃儿哇哇的声。
白脖子的哈巴朝南咬,
赶牲灵的人儿过来了;
你是我的哥哥你招一招手,
你不是我的哥哥你走你的路。
这是一首陕北的汉族民歌,我曾在幼年时期,随父亲游走乡下采风摄影时听到过。他当时跟我讲,这首歌叫《赶牲灵》。
他说,在旧社会,陕北地区的人们除了靠“走西口”到外地谋生,还有相当一部分人依靠“赶牲灵”养活一家老小。他们翻山越岭,餐风饮露,出门一趟少则数十天,多则半年,甚至一年,也算是背井离乡,留下一家老小。
他说,有那么一位姑娘,惦念着自己的爱人,但凡有赶牲灵的队伍走过,她就向对方询问亲人的情况。
这首歌,便是以这样的背景创作而来。
我当时年纪小,听不懂歌曲大意,又因为不懂男女之情,父亲虽解释了一番,但还是云中雾里,没明白这里面的含义,只是觉得那歌声珠圆玉润,声动梁尘,能摄了人的魂去。
如今听到李师师再唱这首民歌,意境却截然不同。
我想到她先丧夫,后丧父的悲苦,被奸人所害的凄惨,她不仅未曾见到爱人一面,还亲手将爱人烧至灰飞烟灭。如此遭遇,再配上这首背景悠远的民歌,即便是铁石心肠的勾魂鬼也会潸然泪下,何况是我呢?
我望着李师师渐渐隐没在引魂河畔的丰韵身影,心里像是倒翻了五味瓶一般,复杂难明。
我从她可悲可叹的命运上,又联想起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