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幽暗如夜,落叶纷纷,与病房中看到的景色截然不同。
好似万道阳光撞在了一柄看不见的锋刃上,被尽数拦腰斩断。临街栽种的梧桐树枝干粗壮,密叶层层,看起来长势不错,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树干上的皮都掉光了,露出一道道烟熏火燎般的焦黑痕迹。
在粗壮的梧桐树后,那些玻璃破碎、只用塑料布糊满窗框的建筑里,时不时会闪起几点幽绿的烛火,如同坟地里的磷化氢,稍有空气接触便燃烧起来。
渐渐地,随着车辆行进,漆黑窗洞里的鬼火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就好像一群顽皮的孩童,被窗外的世界所吸引,欢笑着聚集到窗口……
幽绿烛光先是一点,随后连成一片,最后形成绿色的光幕挡在窗洞上,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光幕里便挤出个人来。
“别看了,都是鬼把戏。”贾绯夜瞄了一眼后视镜,目光空洞,随后又神色淡淡地开着车。
鬼把戏?
我下意识地扭过头,看向汽车后方,曾经空无一人的长街。
这条好似等待动迁的荒废区,不仅建筑破破烂烂,街上也看不到其它行人,更看不到其它汽车。
可是,就在我抱着最初的想法,漫不经心地看向身后时,却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到了。
脊背如万蚁攀爬,鸡皮疙瘩暴起一片。
那些被我们甩在车后的玻璃窗里,不,不仅是玻璃窗,长街上,梧桐树上,甚至是停在路边的破旧汽车里,都出现了一个个面容恐怖的人。
他们或缺臂少腿,或断耳无眼,或头颅破碎,细如甘蔗的脖子上顶着一团被鲜血糊满的骨肉。
也可以说,他们不是人,而是亡魂。
它们在身后新出现的亡魂推挤下,渐渐聚到一起,步态缓缓地跟在车后,即便很快因速度过慢被甩开,但是新出现的亡魂,又会聚过来,像是一圈圈不会停止向沙滩上攀爬的海浪。
最先出来的亡魂,还算有点人的样子,后来出现的那些,或脸部平平,没有五官,如送葬队伍中的那个女孩,或四肢皆无,身体如圆滚滚的球,如被极刑过的人彘。
先出来的样貌完整,后出来的几无人形,这说明什么呢?
是它们没有塑形结束,便走出来了吗?
“哥们,别看了,嘿,越看它们越得瑟。”监狱长抹着额头上的汗水,肥硕的嘴唇上下抖动,语气里却无分毫惧意。
“你能看见它们?”我皱眉问。
监狱长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由于身躯太过庞大,将椅子推到紧挨后座,才勉强让双腿舒服了些,而他与我之间距离,就变得格外之近。
我隐约能闻到,汗水将他衣服浸泡过久后的酸臭味,因胃肠紊乱导致的口臭味。
“看不见。但我知道。”监狱长嘿嘿一笑,牛一样的眼珠子中转了个圈,透着几分得意。
我屏住呼吸,向后缩了缩身子,但酸臭味好似附骨之蛆,紧紧缠着我的鼻尖,根本甩脱不去。
“你为什么能看见它们?”我抬起手,想把车窗摇下来,却发现车门上的按钮不翼而飞,从上面的刮痕来判断,许是被人用尖长的指甲给抠了下去。
监狱长听到我的问题,圆圆的眼珠子又是一转,偷偷瞄了一眼贾绯夜,肥硕的嘴唇动了动,看起来有些犹豫。
车子拐了个弯,驶上一条笔直宽阔的大桥后,阳光终于从云层里透了下来,将眼前的一切照亮,而我猛然发现,那些在微风的吹拂下飞飞扬扬,仿佛永远不会落光的树叶到底长成了什么鬼样子。
白色。圆形。中间有孔。
准确点说,那不是树叶,而是送葬队伍里挥洒出来的纸钱!
纸钱……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它们的形状有几分熟悉。虽说纸钱大多一个样子,但作为一个对细节十分苛刻的摄影师,却能瞧出其中的不同来。
首先是颜色,是白、米白、还是灰白,都跟纸质有关。
其次是形状大小,这种东西属于手工品,裁剪前用圆形的盖章压在纸上,力透纸背后,再用剪刀沿着凹痕剪下来。每个人的裁剪方式不一样,力道不一样,所以即便纸钱是圆中带孔,但形状和大小也不尽相同。
但我看着那空中飞洒的纸钱时,心中无比肯定,这些纸钱,我确实见过。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
“嘿嘿,换下一个话题。我不想说。”监狱长看着贾绯夜的侧脸,讪讪地笑着。
“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好似被我一语戳破,监狱长的脸色有几分难堪,皱眉道:“你这么牛比,你自己猜去,问我干什么。”
我冷冷一笑,皱眉苦思。
始终目视前方,静静开车的贾绯夜突然开了口,语气里颇有几分难以捕捉的无奈与苦涩,“丰瑞,别想了,你想不出原因的。”
我倚在车窗上,通过车门旁边的后视镜,静静看着不断涌到身后的亡魂。上了桥后,它们的数量非但没有减少,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