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西崇尚将金钱看作勾起内心的魔鬼,而大明则对聚敛兴利忌讳莫深,金钱只是金钱,可是金钱带来了无数的肮脏。
“他这是名声和实惠都捞到了手里,真的是好手段啊!不愧是大明的读书人!”朱翊钧一拍桌子,语气倒是平静的说道。
徐阶,好手段!
朱翊钧让万士和公布了徐阶搞得惠善堂的肮脏和丑恶,朱翊钧发了信去了南衙,四天后,朱翊钧收到了骆秉良的塘报,骆秉良说这种善堂江南很是常见,随着清丈还田,这买卖越来越难做了,数座弃婴塔被穷民苦力推倒,种了庄稼。如果陛下再壮些,可以亲自到江南来看看,南衙、浙江都在慢慢变好,这是国朝振奋的意义,是江山社稷之重的现实。
朝廷正在履行他本来的职责。
江山社稷是什么?江山社稷就是百姓。
朱翊钧看着骆秉良的塘报,看了许久许久,有些怅然若失,又有些庆幸,幸好,大明在变好。
而此时西土城内,张居正怒气冲冲的找到了徐阶府上,手中拿着一份杂报,劈头盖脸的砸在了徐阶的脸上,张居正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指着徐阶厉声说道:“徐阶!你枉为人师!”
张居正,徐阶在翰林院教授过的学生。
也是这份师生情谊,皇帝在处置徐阶的时候,总是要给张居正几分面子。
张居正万万没想到,徐阶能做出这种事来,他的愤怒情有可原,入阁之后,张居正还以为自己早就过了喜形于色的年纪,五十多岁的张居正,实在无法理解徐阶的贪婪,如此没有底线。
正人君子,很难想象恶人的恶。
“我自己做了吗?是我自己做的吗?整个南衙,谁家没有这种生意?难道就只有南衙吗?那扬州瘦马、大同婆姨、西湖船娘、泰山姑子、川蜀绣娘,难道是土里面长出来的吗?!”徐阶猛地站了起来,将手中杂报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一样的愤怒。
“是我的错?大同有这种买卖,杭州有这种买卖,扬州有这种买卖,兖州也有这种买卖,天下遍地都是这种买卖!大明烂了!全烂了!千疮百孔的烂,四处流脓的烂!稀巴烂!”
“这是我的错吗?世宗皇帝在西苑一住就是二十五年,任由严嵩一党横行无忌,作威作福,先帝更是一声不吭,天下的流民是我造出来的吗?王崇古在宣大鼎建,就安置了十九万的流民!十九万的壮丁!流民能流的都是青壮,不能流的早就死在了路上!”
徐阶的声音比张居正还要大,自从万士和主导风力舆论,将徐阶作的恶,完全揭露之后,徐阶就出离的愤怒着,他不知道愤怒些什么,他知道那些个买卖,早晚一天会露出来,小皇帝和张居正都是那种杀人还要诛心的人,把他的恶事抖搂出来,杀的时候,就能利利索索的下刀。
徐阶的愤怒不是罪恶被揭露,大抵是在愤怒自己,人到快闭眼的时候了,回首自己的一生,却是一事无成的碌碌无为,明明有惊天的才华,却用来做了这些,徐阶大抵在愤怒这些。
“那你也不能做!”张居正当然知道徐阶说的这五种特产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听说过,事情发生在徐阶身上,张居正难以接受,在他心里,徐阶再烂,也不至于烂到这种地步。
“我不能做?我为什么不能做?我不做,有的是人做!”徐阶指着张居正,面色通红,一挥手,将桌上的东西推的哪里都是,大声的说道:“张居正,你难道以为凭借你一人之力,就能澄清寰宇,让大明变得天朗气清?”
“告诉你,别说一个张居正,就是十个,百个,也休想把这浑浊的世道,变得晶莹澄净!”
张居正反倒是不气了,看着徐阶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的不屑。
徐阶看张居正不说话,反倒是扬起了头,如同斗胜了的公鸡,嗤笑一声说道:“怎么不说话了?张居正,你做这些有什么用呢?你还活着,小皇帝怕你,对你唯命是从,对你的新政也是鼎力支持,你死了呢?告诉你,怙宠僭越主上威福之权,何怪乎身死未几,而戮辱随之!”
“那是皇帝!你如此严苛的要求皇帝,等你走了,就是他出气的时候了。”
“哈哈哈!”张居正忽然释怀的笑了,笑的很是肆意,笑的很是爽朗,一个困扰了张居正很久的问题,在这争吵中忽然有了答案,他对大明的将来,忽然有了一种诚挚的期许。
困扰张居正已久的问题就是,大明真的可以再兴吗?
答案已经浮出水面,那就是可以。
张居正慢条斯理的坐下,甚至看了一杯茶,十分平静的说道:“你从哪里看得出是陛下怕我这个太傅?是我怕陛下,你本末倒置。”
张居正真的是受够了小皇帝的大锤小锤砸在了他坚如磐石的思想钢印上,那是他一生形成的价值观,都被小皇帝给破坏殆尽,那一句句朕有惑,就像是朕有货一样,不停地在张居正的脑海里徘徊,这丁忧致仕,反而是轻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