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士和已经对矛盾说格外精通了,冯保有点说不过他了。
朱翊钧并不认为这是冯保无能,相反,这就是冯保在文华殿上坐着议政的意义所在。
冯保之所以辩不过,是因为万士和说的事物因循革化之理,是矛盾说之中的一个重要理论成果。
讨论的是因循和革化,因循就是继承,尊重事物发展继承传统的连续性;而革化,就是改新,尊重事物发展的改革创新的变通性。
继承是尊重过往的发展经验,没有继承事物,不能凭空而生,无水之萍、无根之木;而改新,则是合乎时宜,没有改新,新事不能代替旧事物,事物的发展便不能成立。
“万太宰所言有理,那日后再有人不想学这矛盾说、算学,那就不能怪朕了。”朱翊钧见冯保没有再过分的追击,认同了万士和的观点,但是他话也没说死,日后再有人泄泄沓沓,那就不能怪朱翊钧没有手段对付他们。
这次京堂的儒学士们,可是丢了个大脸,读书居然连宦官这种卑贱小人都读不过,亏他们还是大明千里挑一的人才,根本就是奇耻大辱,斯文扫地,能被人笑话一辈子!
就这次参考的人,没有人可以说自己满腹经纶、说自己学富五车,因为这么一说,立刻就会引来嗤笑。
朱翊钧看向了冯保问道:“冯大伴以为呢?”
“陛下圣明。”冯保没有过多的抵抗,也没有唠叨,陛下说不让做了,他根本就没有任何犹豫,无条件的拥戴,否则好像他冯保真的对外廷有想法一样。
“冯大伴为何这么痛快的就答应了?”朱翊钧看着冯保,在内外廷的冲突中,冯保讲究的就是一个寸土不让,一步不退,这次居然这么轻松的应承了下来。
冯保俯首说道:“陛下,这见好就收,臣还是懂的,内官们这次把儒生狠狠地羞辱了一番,已经极好了,等到明年,这儒生们回过神来,必然能考得过内官了,臣还咬着不放,岂不是,自取其辱了吗?”
“这些外廷的儒学士们,这辈子就别想一雪前辱了,这笑话,得跟他们一辈子了。”
“冯大伴,真的是眦睚必报,深得朕心啊!冯大伴这个《气人经》的功底,朕是十分认可的。”朱翊钧由衷的说道,冯保柔仁,但不代表没有手段,这辈子都没法报仇了,这就是冯保的诛心手腕。
考不过宦官这种卑鄙之人,这批儒学士一辈子在士林里抬不起头。
冯保的气人经,已至化境。
“承蒙陛下谬赞。”冯保俯首说道,气人经的道行,冯保还是差陛下一层,陛下杀人又诛心的手段,冯保不是第一次见了,让朝士们写文章骂王世贞,并没有过去多久。
“臣还有一事。”万士和开始奏禀,他来找陛下,不仅仅是责难陈善,还有国事要提前跟陛下沟通一番。
万士和要说的事儿,是监当官。
王崇古上了一本奏疏,是讨论宋朝监当官利弊,而这本奏疏其实在士林里引起了轩然大波,更加准确的说是反对。
两宋是一个极为割裂的年代,一方面文化登峰造极,而另一方面则是受尽了外辱,而对于监当官的评断,大明整体评价是弊大于利。
“两宋朝廷大费,全藉茶、盐、酒之利。”万士和开始坐而论道,从税收比例出发,讨论起了监当官的利弊。
两宋朝廷的财政收入和历朝历代仰赖土地藁税不同,两宋财政收入,田亩税赋的比例从没有超过三成,最低的时候,是在宋孝宗时代,仅仅是茶、盐、酒三项,宋孝宗时代,就超过了三千万贯,因为频繁的战乱,土地荒芜、南宋丢失了整个北方、而南方诸省开发不足这样的背景下,宋孝宗时候,南宋商税比例高达九成。
这也是两宋不设田制,国祚三百年之久的原因,两宋朝廷实在是太有钱了!
在频繁战乱、国土面积收缩、兼并蔚然成风、民乱频繁的两宋,朝廷有钱,那谁没了钱?是那些无法无天、肆无忌惮、抗风险能力极强的势要豪右吗?
显然不是。
而是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这些个失地的穷民苦力,生活困苦不堪。
二百文一斤煤和五十万马克一块面包,就是聚敛兴利之大害。
朱翊钧听完了万士和的说法,面露思索的说道:“先生也担忧此事言:两宋之时,凡一路之财,置转运使掌之,一州之财,置通判掌之。为节度、防御、团练、留后、观察、刺史者,皆预签书金谷之事,外权胜而利归私门。”
高拱的反对意见被张居正归纳总结,而后写到了奏疏里,供陛下评断。
北宋是强干弱枝而且执行的很好,但是到了南宋,财政大权的下方,藩镇化开始出现,而监当官是这种世势之下的执行者,一放就乱,一管就死。
这就要考验执政者的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