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珰说笑了。”殷正茂摇头,他左右看了看,从桌上拿起了一个木工件儿,随手拆开,而后又装在了一起,多出了四个零件,装不上去。
船在海上就是命,多这四个零件出来,不是胡闹是什么?
他又拿起了旁边的木工玩具鲁班锁,拆开散落一地,他笑着说道:“泰西好战的费利佩二世,船长安东尼奥,之所以肯为五桅过洋船付款,是他们不想仿造吗?是仿造不了。”
“就像这鲁班锁一样,拆开容易,重建难。”
鲁班锁,传说是鲁班发明的一种玩具,六根木条互相巧妙锁定,不需要外力就可以形成一个稳定的整体,没经过训练,拆开就合不上了,大明的五桅过洋船都是类似的结构,你可以拆,但是是否能装的起来,全看天意。
殷正茂这话的意思,自然是五桅过洋船仿造不易,其实还有一层,吕宋地面和朝廷的信任现在还很薄弱,如果殷正茂真的敢造五桅过洋船,会对这种信任造成不可逆的伤害,这种弥足珍贵的信任,绝对不是银子可以修复的。
殷正茂深受皇恩,吕宋总督府沐浴皇恩而生,沐浴皇泽而长,很难想象,吕宋总督府背叛了皇帝,大明皇帝得疯成何等模样。
就大明皇帝那个脾气,怕是把皇宫给拆了,也要造船,如果木头还不够,就把大明皇陵的地面建筑给拆了,也要平定吕宋谋反作乱。
大明皇帝真的干得出来。
殷正茂带着李佑恭参观了造船厂后,又去参观了石灰厂,路面硬化、船厂铸底、海岸堤坝等等,都需要用到石灰厂,尤其是港口一些木制的栈桥,也都换成了钢混的结构,更加耐用。
下午,殷正茂带领着李佑恭参观了吕宋的铜矿,这里是马尼拉东边不足三十里的一个小镇,现在有了自己的名字——铜祥镇。
也从一个不足三五百人的小镇,变成了足足有三万余匠人生活的重镇。
陈成毅是这个铜厂的督办,这可是皇帝陛下圣命任命的督办,上一次大船到松江府送过去了五十万斤的赤铜,陈成毅因为采铜有功,提拔为了吕宋铜厂督办,全权负责吕宋铜矿的开采。
陈成毅可是正七品的朝廷命官。
陈成毅带着李佑恭和总督府随行人员,走向了铜山,路上铺设着木轨,是为了方便同铜料下山冶炼,汞齐法效率更高,可陈成毅还是选择了效率较低的铅炼,一来没有汞,二来,汞齐法之下没有老匠人,能活过二十都算长寿。
陈成毅带着李佑恭站在矿山之前,开口说道:“老匠人们,凭经验识别地势、地貌、找到苗引,据苗引找矿。”
寻找苗引,在这一行叫寻龙,就是寻找矿脉的大龙,画风大概就是类似于:寻龙分金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关门如有八重险,不出阴阳八卦形。
当然实际上找苗引是个很难很难的地质学问题,陈成毅已经在总结寻苗引的办法,地势地貌,土壤的构成等等,将经验进行总结,最后形成能够传授给他人的技术,就是陈成毅这个举人要做的事儿。
“找到了苗引,沿苗脉凿硐,硐内再分类。主要是斜巷入山,深者长达数里,逐级开采。硐内用木架镶顶,有时候也会用石灰钢柱镶顶,防止塌陷,通风用的是风柜,一种往复式的大风箱,如果是长巷,就是超过百步的矿洞,就需要另造风井,井口嵌踏,若是有沁水,可以爬出。”
“排水用的唧筒,一条数里长巷有水龙百余,用工千余人。”
陈成毅介绍着铜厂采矿的诸多设备,支撑、通风、紧急疏散出口、排水等等,这些都需要大量的人工,夜以继日的开山挖洞。
而下井则是雇佣的土著,不是从中原迁徙来的历代汉民,而是当地的土著,因为他们的个头更加矮小,用工成本低廉,这下窑是个辛苦活,全靠人力开凿,用麻袋和吊筐把铜料背出来,条件极为恶劣,若遇到积水、崩塌,死者广众,少则二三十,多则百千余人。
万历六年四月,一条四里深的长巷先是发生了地下水喷涌,随后塌方开始,一百多个窑民永远埋在了矿井之中。
“矿山的经验,都是需要命去累积的,尤其是井下。”陈成毅十分平静的说出了一番残忍的话,采矿技术的进步,由当地土著承担代价,贡献自己的生命去累积经验。
这很残忍,也很现实,陈成毅见得多了,从开始有些于心不忍,到后来变得冷眼旁观,大明的王化相比较泰西的确温和,可也是温和一些,并不是不残忍,至少大明官办的窑厂,按时按量发钱,从不拖欠。
“预计明年,可以产铜六百四十万斤。”陈成毅没有带大珰深入矿山,他们还要参观炼铜厂,一边走一边汇报了明年的预计产量。
“赤铜?”李佑恭眉头紧皱的问道,铜料六百四十万斤也就罢了,如果是赤铜,这个地方,大明是决计不能放弃的!
大明皇帝、大明太傅、大明户部,个顶个都是尚节俭的主儿,那恨不得一文钱掰成八瓣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