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要听下去吗?”王崇古看着儿子的表情,看王谦呆若木鸡的样子,也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继续讲下去了,看王谦多少有点不能接受。
王谦五味成杂的说道:“爹,我以为我够坏了。”
王崇古略显颓然,他这纵横官场数十载,干的都是这些个事儿,多少有点意兴阑珊,他摇头说道:“你是挺坏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没有你爹坏,哪有你坏。”
恶贯满盈王崇古。
“再接下来做什么?”王谦试探的问道。
王崇古吸了口冷气,踹起手来,开口说道:“简单啊,哭丧之后,是贴学业不好的标签,从神圣到有血有肉凡夫俗子,再到学业不好,接下来,就是对墩台远侯这个集体进行批判了,你知道,一个集体是由一个个的个体组成的,而这些个体各不相同,所以墩台远侯这个集体里,会出现一些个害群之马。”
“接下来的步骤,就是一块肉坏了满锅汤,把个人的一些个行径,贴在墩台远侯这个集体的身上。”
“为了活下去,有某个墩台远侯借了老乡人头一用,有某个墩台远侯去偷去抢,有某个墩台远侯滥杀无辜,有某个墩台远侯投降了北虏,成为了北虏的走狗,这些例子,最开始都找真的事儿,之后,就可以空穴来风,人云亦云了。”
“总之,就是把私德有亏给塑造完善,将个人的道德败坏,扩大化到墩台远侯这个集体。”
“到了这一步,其实还是没伤到墩台远侯的根本。”
王谦一摆手,大声的说道:“还没有?!”
王崇古语气依旧平静的说道:“墩台远侯的豪杰是因为公德,他们的名望是由公德构成,他们是牺牲了自己的个人利益,来保证了国朝的利益,这才是墩台远侯人人敬佩的地方,所以,要伤了墩台远侯的根本,就从公德开始。”
“其实也很简单,我提醒你一下,大明和北虏的整体趋势,仍然是和解,以战促和,你能明白吗?墩台远侯从景泰二年存在到了万历六年,是大明和北虏和解阻碍。”
“只要墩台远侯成为了这个阻碍,成为了大明和北虏彼此征战不休的诱因,你说,墩台远侯的功劳,还是功劳吗?”
王谦往后退了一步,又往后退了三步,王崇古的语气再平淡,在王谦耳朵里,也是阴风阵阵。
“这这这…爹,你…我…”王谦第一次如此恐惧他爹,这还是人吗?
能爬到文华殿的廷臣,没有一个省油的灯,王崇古作为起起落落多次的廷臣、次辅,在玩术这一道,不是不如万士和,只是他不说而已。
王崇古甚至给言官们下圈套,让言官们往里面钻,自那之后,言官们去午门伏阙,都得仔细揣测,自己是不是上了某些人的当。
王崇古当初给言官下套,又让海瑞去解救,就这个目的,让伏阙变得更加危险。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把墩台远侯变成这样呢?”王谦极为不解的问道。
目的呢?损害这些墩台远侯的名誉,为了什么?
王崇古十分确定的说道:“兴文匽武,你不会以为大明振武了六年时间,大明就没有兴文匽武的儒生了吧?这些个儒生一直在等机会,等待着兴文匽武那一天的到来。”
兴文匽武,是为了利益。
武备不兴,大明京堂对地方的约束力就会极大的减弱,在处置地方诸事的时候,就只能束手束脚,朝廷弱,则地方强,那么在利益的博弈中,地方就会获得更多的利益,同样,臣子和皇帝之间的矛盾,自古以来的君权臣权的较量中,臣子也可以获得更多的利益。
这就是兴文匽武的根本目的,而兴文匽武,往往可以大获成功。
要振武,那可不是用嘴说说就可以,需要如同海一样的白银,需要皇帝不辞辛苦,需要粮草的补充供应,在很多时候,朝廷是无法负担戎事开支的,欠饷是一种常态。
王崇古负手而立,看着亭亭如盖的槐树,笑着说道:“陛下说:咱们大明这江山社稷,一旦马放南山、文恬武嬉之后,无论什么方面,倒退和堕落程度,令人瞠目结舌。”
“事实也是如此,谦儿,你呢,拿着银子,找这些个笔正们好好谈谈,他们要是肯拿银子,你就给他们银子,他们要是不肯拿银子,就借他们人头一用,杀鸡儆猴。”
“可别乱花钱,陛下知道了,还是要给你报销的,你花那么多,陛下的好心情岂不是破坏掉了?”
“孩儿知道了。”王谦领了自己老爹的命令,这事儿并不是很难,王谦也没花多少银子,就摆平了这事儿。
京堂的这些个笔正们,始终记得一个人的名字,陈友仁。陈友仁,因为一本《东征记》美化倭寇、诋毁戚帅东征,被陛下当街手刃,什么样式的皇帝,才会当街杀人?笔正们没见过,万历年间的朝臣们也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