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宗道点头说道:“我的观点和闻道先生是一致的,若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到了万岁面前,我也是这个说法,兴文匽武,对国朝有益,振武,适可为止的好,再给更多,就会有麻烦。”
李贽有点无法说服马经纶和袁宗道,这两位,十分的固执。
“我认可二位的观点,的确,兴文匽武没错。”林辅成非常认可的点头说道,这是他一贯的聚谈方式,肯定并且支持对方的观点。
“我认为兴文匽武没错,是因为历朝历代,汉唐宋明,无论制度如何变化,都有一个共同的认知,那就是大一统,不是大一统的两宋,被我明文人嘲弄的体无完肤。”林辅成首先表明了自己为何支持,是有非常明确原因的。
大明的士大夫动辄远迈汉唐,对两宋的态度,多数是吸收经验教训的批评为主。
“额,大一统和兴文匽武有什么关联吗?”马经纶有点懵,他和袁宗道的论点,多数都是站在了侠以武犯禁之上,武夫的权力过于强横,就会影响江山的稳固,对皇帝形成直接威胁,左右朝堂政令执行。
这林辅成一上来,就把问题上升到了大一统的高度来,搞得马经纶都有点惊慌。
这个格局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为什么历朝历代都强调大一统?这个大多数人的认知是怎么来的呢?”林辅成看向了所有人,开口说道:“因为大一统就意味着稳定,就意味着边疆稳固,腹地不会发生强度很高的战争,意味着万民的生活能够基本维持下去,宁做盛世犬,不做乱世人。”
“北宋末年,有一个女诗人,名叫李清照,她的前半生无忧无虑,一如她那首诗,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可是这世道忽然就变了,金兵来了,到了晚年,她的境遇也如她那首诗,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为何要大一统,因为边疆会稳固,腹地不会发生大规模的战争,生活就会安定,当天倾地覆时候,哪怕是势要豪右出身的李清照,也会过的无比凄惨。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林辅成极为感慨的说道:“历朝历代,军兵,都是不稳定的一部分,我们看一看先秦到现在的军兵吧,先秦时,春秋战国无义战,动辄举国之力兴兵征伐,万民凋零,到了汉时,这日子终于安稳了下来,这军兵就成了世家的鹰犬,西汉末年,王莽篡汉,东汉末年,十八路诸侯烽火狼烟,不就是世家掌强兵吗?”
“汉以强亡,汉的确很强,可是,生灵涂炭。”
“两晋时候,司马家引了胡人充实中原,因为战乱造成了极大的人口短缺,结果闹出了永嘉之乱,西晋两个皇帝被俘。”
“魏晋南北朝,荒唐了数百年,终于到了隋唐,以府兵制为主的关陇世家逐渐崛起,隋唐的建立,随着科举制的建立和完善,世家虽然仍然有着莫大的影响力,但已经今非昔比,直到唐中晚期,黄巢彻底把世家扫进了垃圾堆里。”
“可唐朝末年,五代十国,军兵强横,闹出了多大的乱子来?不必细说,以至于到了两宋,矫枉过正,在两宋朝廷眼里,武将、武人的威胁,比胡人的威胁还要大,最终闹得天下亡于胡虏之手。”
“该不该兴文匽武,该。”
林辅成十分简单的梳理了下,为何大一统和兴文匽武会联系在一起,大一统是人们追求稳定美好生活的共识,军兵作为不稳定因素,兴文匽武,成了必然,这是历史教训,魏晋南北朝足够的荒唐,一点都不美好,五代十国,所有人都可能成为军粮。
“林大师,高见啊!”马经纶十分诚恳的说道。
林辅成继续说道:“其实北宋灭亡,宋钦宗和宋徽宗北狩之后,在山河破碎激烈的矛盾冲突中,以岳飞为代表的底层出身的武将,开始寻找军兵在江山社稷中的意义,而且岳飞找到了,在目标上,是收拾旧山河,在军纪上,提出:冻死不拆屋,饿死不虏掠。”
“本来,关于军兵社会地位、权利、责任、义务的思辨和演化,应该在南宋初年的绍兴年间完成,岳飞做得很好,神武后军军纪严明,能征善战,如果绍兴十年,没有那十二道金牌,大宋军重新夺回京城,以严格的军纪来约束军兵,保家卫国的义务深入人心,演化就可以成功了。”
“但是这一切,因为宋高宗在惯性之下,对军兵天然不信任,一切的一切,在绍兴十一年,宋高宗下旨将岳飞处死的时候,戛然而止了。”
马经纶和袁宗道互相看了一眼,林辅成这话,他们听出了些别的味道来。
“军纪不良,四处杀良冒功、打家劫舍、兵过如篦的军兵,当然要兴文匽武,可是军纪严明,甚至连被人打了,都不肯还手,只因为对方是民,比如秦忠科;别说打家劫舍,甚至愿意以血肉之躯,抗天地之力,比如出巡抗汛的浙江九营,这样的军兵,就不该兴文匽武。”
林辅成非常肯定的说道:“既然履行了义务,就该享受应得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