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同情从来不是虚妄的!他在脚踏实地的,一点点的改变大明,破碗里的红薯粥、火炉里的烤红薯,正在成为一代人甚至数代人的记忆。
红薯、土豆的定位始终是救荒粮,皇帝不收这两种农作物的税,地方就不能搭车收税,那些为虎作伥的乡贤缙绅,没了老虎,就没办法做伥鬼,甚至些中人之家,在青黄不接的时候,也会选择红薯粥。
不好吃,吃多了胃胀、胃酸,甚至营养也不是那么丰富,但有的吃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去把他给朕提来!朕要亲自当面跟他对峙!”朱翊钧非常清楚,他其实可以不表态,任由大明纠错机制运行,这林辅成不死也得脱层皮,但他就是要当面锣对面鼓的跟林辅成好好掰扯一下!
“陛下,林辅成过于能言善辩了。”冯保小心提醒陛下,林辅成不大好对付,舌战群儒,从无败绩,连绥远那些大喇嘛都不是林辅成的对手。
“提来。”朱翊钧颇为平静的说道,他倒是要看看,林辅成有什么话要说。
朱翊钧看完了林辅成整本杂报的时候,气急之下,也不觉得他说的有什么道理可言,但冷静了一些之后,朱翊钧多少有点懊恼,就不该宣见,这意见篓子说的还是有一定的道理。
“罪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金安。”林辅成带着枷锁,来到了御前,恭恭敬敬的行礼。
“去了枷锁,起来回话吧。”朱翊钧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越看林辅成越是心烦,这林辅成并没有被缇骑为难,所以衣着整齐,精神抖擞。
林辅成在缇骑去掉枷锁之后,站了起来俯首说道:“陛下,忽有暗流江底出,滚翻水面作车轮,危机往往都隐藏在水面之下,等到它暴露那一刻为时已晚。”
“一如当初浙江九营入城剿匪,就是暗流涌动的真实写照。”
“这天底下唯你一人是直臣、忠臣、独臣、谏臣不成?”朱翊钧点着桌面说道:“你写这本大逆不道的杂报,让朕为难,不重重处置,日后这些文人都要轻视朕,欺辱朕!你自己说,朕怎么惩罚你,既能让天下之人不敢冒犯朕,又不阻塞言路天下结舌?”
朱翊钧理会到了道爷当年的为难,治安疏一出,道爷杀也不是,杀了海瑞,天下都得骂道爷是暴君的同时,大明本来就疲软的纠错机制就会彻底消散,本来就欺瞒严重,下情无法上达,会更加严重,可是不杀,皇帝的脸面放哪里?最后只能关着。
海瑞的确把道爷给骂破防了,朱翊钧承认,林辅成也把他这个大明圣君给骂破防了。
因为林辅成说得对。
林辅成整篇杂报就一个核心内容,富者越富,贫者越贫,家家有戾气,人人有怨言,皇帝作为君王,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陛下的新政,都是表面文章。
万历维新看起来轰轰烈烈、鲜花锦簇,但都是在做表面文章,唯独这个番薯的确是惠及万民的善政,其他都是表面文章,没有深入根基之中!
“要不流放爪哇?”林辅成试探性的说道,自己给自己找了个流放之地,除了杀头之外的顶格处理。
他知道自己做的过分,但人都想要求活,好死不如赖活着。
“你要是想去爪哇对种植园产业进行调研,你可以直接跟朕说,朕派个几条船保护你,搞成流放这样,你满意了?!”朱翊钧仍然在拍着桌子,这林辅成做事,一点都不圆滑,你就是再有道理,你兜个圈子也好。www.wxxiaozhan.com
现在都把人给架起来了。
哪怕是这句是万历万历,万家皆利,而不是皆戾,朱翊钧也能法外开恩,可是林辅成就是直言不讳。
“就流放爪哇吧!”朱翊钧拿起了杂报,看着林辅成就气不打一处来的说道:“你好好活着,别死到那边了,每年写个信回京,朕也好知道你活着,那地方,一年要得五六遍的疟疾,受罪去吧,别觉得军兵能撑得住,你也能。”
“你说得对,朕接受你的批评。”
“你这篇文章,朕总结了下,万历维新的成果,自然是硕果累累,但是这些硕果,全都被世袭官、官选官、势要豪右、乡贤缙绅给瓜分了去,占了大明最多数的中人之家、百姓、穷民苦力,并没有分到多少的好处。”
林辅成再跪,大声的说道:“罪臣僭越,但这话必须要讲出来,这层窗户纸必须要捅破!”
到这个时候,林辅成还不后悔他发的这篇未经允许发表的杂报,如果再来一次,哪怕是被斩首示众,他也会这么做。
他在挑破这层欲盖弥彰的窗户纸,看似薄薄的一层,可是讲出来,却难如登天,但只要讲出来,所有人都不能装作没看见,大明江山就能够在矛盾的激化中,不断向前。
这算不算他林辅成的殉道?以身入局,胜天半子?大抵是算的,但林辅成很清楚,陛下是个讲道理的人,只要言之有理,陛下就不会杀了他,但也不算,谁知道陛下急怒攻心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