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翊钧看来,林辅成说的有几分道理,松江府的还田令、一条鞭法执行的非常好,松江府实质性的废除了劳役,而是将劳役摊派到了田亩之中征收,但大明朝廷并没有将政令全面推行的想法。
朱翊钧接着说道:“先生,朕的确是有些懈怠了,你看,那个任家、楚家,在松江府打着保险的名义搞钱庄生意,放印子钱,高利贷,朕不认可,但朕只是处置了任家和楚家,却没有进一步的制度建设,去完善,去打击,这些集资放贷产业。”
“朕其实多少抱着点幸灾乐祸的心态,上的当多了,吃的亏多了,朝廷再做干预,他们就心甘情愿了。可这国事,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不能赌气的。”
林辅成的批评不是言之无物,而是非常真切的,他提到了松江府保险的乱象,皇帝就没有做进一步的处置,甚至连最基本的监察都不肯建立,这就是皇帝在看热闹,坐山观虎斗。
可是陛下的看热闹,坐视不管,对万民而言,就是一种伤害,对穷民苦力的同情,就是虚妄。
坐视保险乱象,就是纵容不法,受害最大的还是那些承受了高利息的穷民苦力,和上当受骗的中人之家,一辈子的积蓄,顷刻之间毁于一旦。
大明的官险,是真的保险,让海商的风险即便是船只被狂暴的大洋吞没,也不至于血本无归,好歹能继续从业,这是一种均摊风险的方式,可是五万里以上的航程,能保护的只有隶属于远洋商行的海商们,全都是势要豪右。
大明朝廷的政策,只保护势要豪右的利益,不保护势要豪右之下的万民,这不是虚妄的同情是什么?
林辅成的批评不是泛泛而谈,空洞无物的批评,不是贱儒那种阴阳怪气、指桑骂槐,而是骂的非常直接。
朱翊钧深吸了口气说道:“这样,依托于松江府海事学堂,进行扩张,朕拿出来一百万银来,专门用于海事学堂扩建,建立附属三级学堂,专门用于培养算学人才,真金白银的投入,更多的算学人才,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同样,松江府保险司,专事监察御史,要对任何从事保险生意的商家进行充分的审核,尤其是资质审查,从重从严,必要时,稽税院也要配合行动,拿出稽税的力度来,穿透审查其实际拥有者,补齐税款。”
“必要的监察势在必行,同样,朝廷获得更多的算学人才之后,再对官险的范围进行扩大。”
“问题存在就要解决。”
“陛下圣明。”张居正再次俯首说道。
广泛缺乏算学人才,这是朝廷面临的困局,那伽利略来到大明,在算学上,和五经博士不遑多让,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大明是天朝上国,有最完整的教育体系、有最完善的人才培养流程、有世界最多的读书人,但算学上的泰斗人物,和番夷一个水平,这就是人才不足的窘迫。
陛下只好拿出了自己的办法来,氪金变强。
“顺便整肃一下松江府这些乱糟糟的保险钱庄,至少不能让遮奢户隐藏在幕后,赚最多的钱,却不承担任何的责任,天下没有这种好事。”朱翊钧进一步明确的做出了部署。
“至于你林辅成,你就去爪哇吧,三五年不要回腹地来,也不要死外面了。”朱翊钧深吸了口气,对林辅成进行了惩罚,流放是必须要流放的,哪怕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封建帝制有自己的局限性。
骂皇帝,决计不能让他全身而退。
“陛下,此等逆贼,不诛不足以正视听!”张居正还是非常坚持。
“先生,若批评不被允许,那赞美没有意义,就这样吧。”朱翊钧还是没有听从太傅的建议,选择了流放,而不是斩首。
允许批评,不是允许绝对自由派和贱儒们胡言乱语,胡编乱造。
“罪臣,叩谢皇恩。”林辅成再次叩首谢恩,陛下真的是法外开恩了,这事儿,陛下真的要族诛他全家,也没人会给他求情,可是让他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说,会发表这篇杂报。
“下去吧,朕会让鹰扬侯多看顾一二。”朱翊钧挥了挥手,示意林辅成离开就是。
林辅成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看着五品官袍、笏板、印绶等物,重重的叹了口气,他将这些东西交给缇骑,陈末却没有收,这不是他的权责范围,他去随行的吏部官员处打听,吏部则说五经博士不归他们管,林辅成东奔西走,终于找到了内属印绶监归还印绶,但却被印绶监太监告知,没有圣旨,便不会收回。
“张大伴,张大伴,这官身、印绶外廷不管,内廷也不管,归还何处?”林辅成见到了张宏,其实是林辅成四处奔走,被宫里的太监知晓,张宏是专门来处理这事儿的。
“五品五经博士,啧啧。”张宏抓着那枚印,看了许久,才放了回去说道:“每一个五经博士,都是陛下亲自授官,陛下既然没说要收回,你就拿着吧,你觉得没了这身官袍,没了这官身,你能在南洋活得下去?”
这林辅成的官身,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