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离开了。
主编室内只剩两个中国人。
辜鸿铭开诚布公地问:“陆先生,可知我刚才为何要跟你提起剪辫子的事?”
清末民初有非常著名的“三条辫子”:
张勋、
王国维、
辜鸿铭。
这三个人在清朝覆灭,天下人都改了新发型后,还是固执地留着长辫子。
张勋是为了表示效忠清廷而留长辫;
王国维是为了宣扬传统文化;
辜鸿铭虽和王国维相似,却也有其他原因。
他问陆时:“陆先生,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洋人是先进的,他们不留辫子也必然是先进的,所以你才要剪掉辫子,想要彻底融入伦敦的生活?”
陆时没吭声。
辜鸿铭也不需要陆时回答,继续道:“屁的先进!大清国缠足,欧洲不也有束腰吗?英女皇和曾经的沙皇、法皇,就比当今圣上高尚?”
在辜鸿铭看来,中国和西方都有黑暗与腐朽,
而西方不过是在拥有了新科技后,把黑暗和野蛮掩埋在了表面的繁荣之下。
这正是辜鸿铭一边留辫子、一边留绅士胡,家里的衣柜既有西装西裤、又有马褂长袍的原因,
反正谁又不比谁高贵。
关于这件事,陆时和夏目漱石其实持相同观点。
陆时安抚对方:“辜先生,我和很多英国媒体人打过交道,这帮人是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大家脱了衣服,一样的光溜溜、赤条条,又会有什么不同?”
辜鸿铭大喜过望,
“你有这个态度就说明你还清醒!既然如此……”
话音未落,就被陆时打断了:“辜先生,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可以明确地回答你,我不会回去的。”
辜鸿铭愕然,
“为什么?”
陆时说道:“君不见百日维新的前车之鉴?”
辜鸿铭脸色不由得暗了暗,随即道:“陆先生,这件事并非皇上的过错。你应该知道是那位太后……”
辜鸿铭想说的无疑是慈禧,
但他或许是意识到臣子背后编排君主是欺君的大罪,所以住了口。
辜鸿铭话头一转,
“皇上圣明,朝廷亦有改革之力。值此用人之际,正是可以大展拳脚、实现抱负的机会,陆先生何不回国效忠朝廷?只要全力以赴,来年定能以‘游学专门’名誉被赐‘文科进士’称号。”
陆时保持沉默,心里却是暗暗啐了一口,觉得辜鸿铭脑子已经不清醒了。
辜鸿铭看陆时还是不接茬,有些焦急,又说道:“陆先生刚才提到了百日维新,如此看来,你是支持君主立宪制的?”
陆时看了对方一眼,
“辜先生,你恐怕不是君主立宪制的拥趸吧?”
辜鸿铭尴尬地摸摸胡子,不知该如何作答。
陆时继续道:“君主立宪,首先得有‘君主’,其次得有‘宪’,现在的中国有哪一条?”
辜鸿铭眉头皱起,
“当今皇上正值壮年,陆先生何故有此不肖言论?”
陆时冷冷地哼了声,说:“八国联军逼近北京,光绪被挟逃亡西安。还京后,慈禧必然让其备位随朝,以欺天下视听。这样的光绪还配称为‘君主’吗?”
辜鸿铭瞠目结舌,
慈禧随朝?
这个说法未免过于荒诞了。
在陆时提出这个观点前,辜鸿铭从来都没有想过还有这种可能,但不知为何,他觉得事情极有可能朝陆时所预测的方向发展,
慈禧干的腌臜事儿还少了吗?
辜鸿铭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前额浮现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说:“这种事难道真的会发生?”
陆时面无表情,
“可能已经发生了。只是消息传到英国还需要时间,所以我们暂时没有听说而已。”
辜鸿铭说道:“陆先生刚才还讲,‘历史,只能用来总结,却很难用来预言’,你这不就是在预言吗?”
没想到,陆时一脸无赖地说:“我收回刚才的话。”
二人暗室相谈,自然可以坦诚相待,
无论陆时说什么,他的话都不可能传出去影响他的声誉,自然没什么好顾忌的。
被陆时这么怼了一手,辜鸿铭一口气没顺上来,憋闷得捂住心口。
陆时无辜地摊开手,
“那我换个说法好了。历史不能用来预言成功,因为历朝历代的成功都有其偶然性,且各有各的不同;但历史可以预言失败,所谓‘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辜鸿铭问:“那陆先生是以哪段历史为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