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殷英自己专门为东方岩发明的形容词。在“土地”对人的生活和品性的塑造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微小的时代,东方岩身处“染缸”却没有失掉“土地”加在他身上的影响力,殷英曾经觉得这个人属于“绝种”类型,打着灯笼再也找不着了的。他竟然没有染上一丁点的世俗之气,也没有参与上层与权力的游戏,他靠着自己的勤劳本分地在都市生活到现在,现在终于有一个女人同样也发现了他的珍贵之处,殷英的内心实际上是十分复杂的。那个时候她还不明白自己所悲伤的原因,到了她终于下定决心去做一件更加无法挽回的事的时候,她才真正无比确定。可惜这一切东方岩没有办法知晓,殷英的丈夫,与她同床共枕一个屋檐生活的丈夫也从未真正走进她蜿蜒曲折、幽深罅隙的内心。殷英一生中至交好友并不多,她的性情比较幽冷人一看到总会联想到冬天漫山的梅花。学习和工作这么多年来,相处过的同事和学生无数,但能让她与之促膝而谈的也唯有东方鹤一人。也许是她看到东方鹤就仿佛看到自己,那种冷清的气质不是谁都,更不是谁都能靠近的。
整整一学年,她教授的古典诗词课令东方鹤如痴如醉。正是通过殷英的口、眼和手挥洒出的弧线,这些古籍中的诗句才活化在她眼前,而每一个千古不朽的才因此走进东方鹤丰富敏感的内心。好不夸张地说,是殷英帮助东方鹤打开了古典诗词与现代诗歌的隐秘通道,正是通过对古典诗词的探究,东方鹤的现代诗歌才能写得如此之好。甚至她的古琴也一度与古典诗词维持着一衣带水的紧密联系。
可以想见东方鹤对殷英的感情。虽然她并不时常和她交谈,她们两个都属于话不多的女子,只要她们目光相遇,便能对对方的一目了然,在对方的眼里,她们彼此互为一架通电的扫描仪。
唯独在东方岩这件事上,东方鹤低估了殷英对他的感情。她把对方当作自己,而她自己对哥哥的那种爱,恰恰就是殷英对东方岩感情的实质。她在看待这件事情时,忘记了她与他并非血缘关系,由此她才没能做出化解她内心凝结成疾的举动,当后来另一个不可挽回的悲剧发生后很长一段时间,东方鹤都追悔莫及。
殷英曾经很想亲自去东方鹤的家乡陕甘高原走访一番,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学术会议她基本都不参加,因此虽有几次机会也错失了。她一生中想去的地方并不多,她就像一个清心寡欲的“苦修士”,来到这个世间并没有十分迫切要完成的心愿,在她内心唤起激情与热情的因子,最后也被她巧妙地融化在每一天的生活之中,最后那些曾经令她心动的东西和存在都像星辰般围绕着她。也就是说它们都化作大自然一般的存在,与她同处一个时空,但是不会与她肌肤相亲。
“土壤”般的东方岩在少女殷英心中唤起的温暖朴实可靠的感觉至今未变。只是她从来不会去选择争取和主动获得,她得到的是上天赐给她的,比如汪浩。联结他们的孩子如今没有了,殷英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思考如何重新面对丈夫。做学术研究的她本来相当容易梳理清楚自己的状况,但当她思考的时候,她的理智总是不听使唤,换言之,情感左右了一切,导致她得出的结论就是她决定要和汪浩离婚。
他们谈过这个问题,在后来的时候。只不过以失败告终。汪浩虽然不太会表达自己的爱,但他是个尽职尽责的丈夫。他沮丧地发现妻子再也不愿意和他同睡一张床,他只能一再推迟回家的时间,一般都是殷英已经睡下,她是关着孩子卧室的门睡的。玄关处为他留了一盏小小的夜灯,指引着他回到本来属于他们俩的卧室。
东方鹤那个到她家暂住的想法不过是引起她说话的兴趣而随便提及的,但是殷英却很希望这个提议生效。她收拾了家里的客房,期待着东方鹤搬进来。东方鹤说自己只有一个行李箱和一个书包,其他没有东西,所以并不需要一个单独的大房间。她便把孩子卧室床上的被褥一卷,挪到客房来了。她要和东方鹤共同使用这个房间。这个房间套着书房,其实是家里最便利的卧室了。她要求睡在客房的沙发上,把床让给东方鹤。因为床也很宽敞,东方鹤说还是用一张床好了。那个时候东方鹤内心真实地感受到心痛。很明显,殷英处在极度的抑郁之中。
东方岩找到了新的房子,很快便搬出了忆良家。收拾打包的那几天里,稻子每天都躲在书房里,不愿意出来。其实最舍不得他离开的人,就是稻子了。
“你答应过我的,不离开我们。你骗人!”稻子哭着说。
“岩叔叔错了,岩叔叔错了。稻子原谅我好吗?”
“不!你骗人!岩叔叔是个大骗子!”稻子的眼泪像水晶似的砸下来。
“岩叔叔不能带着庄禾阿姨住在家里,稻子明白吗?”
“为什么不可以?”
“岩叔叔要养活庄禾阿姨,还有庄禾阿姨的妈妈,人太多了,家里住不下的。”
“岩叔叔,你忍心丢下稻子吗?我还能见到你和鹤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