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霸道自私的大人们吧!我们擅自改变了你正常的人生。
不要怨恨你父母将你交给我,错的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
佳,你是那么可爱,又懂事。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与需要,因为我也是跟着母亲长大的。我没法给你找一个合格的父亲,这是我最亏欠你的地方。我把的存款都留给你了。在你书桌抽屉最底下一层,有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密码我已经写在信封背面了。佳,我知道你不会乱花一分钱,这些钱虽然不够你长大,但是你想买什么吃的和文具就买吧。别告诉外婆。她不知道这件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你还小。总之,我不太愿意下去了。你从小就叫我“妈妈”,你的声音是那么甜,我喜欢你。现在你去上寄宿中学了,我也离开了家,只有寒暑假才回来陪伴你。因为另外的时间我在为我注定要走的路铺路。
佳,你会有光明的未来。上大学之后,好好恋爱,毕业后就结婚,生一两个宝宝,我想这就是女人应该走的路,也是最幸福的路。
妈妈的病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上的。
季初的信就此结尾,是她一贯的小楷,比她以往的字迹更为娟秀清晰,以致我差点忽略了信的而专注于字迹字形之上了。因为说实话,我根本不相信季初写来这封信不是恶作剧。
是的。我曾因为气恼她,而提出“绝交”,这是我一生中干过的唯一一件蠢事。那一天我哭了很久,她是我最不愿意失去的朋友。可是还是失去了。我找不到原因,总之我就是生气,前功尽弃的生气。季初曾经爱过一个不该爱的男人,哦,应该不是一个,但她只跟我提到那一个。当时我自告奋勇、自以为是地想要把她从那段痛苦恋情中拯救出来,谁知她没有接受我的自作主张,反而不告而别。后来她又屡次触犯我的底线我一再失望。后来呢,我们又重新接纳了彼此,不过这已经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季初生活在离我们我和丈夫的家不远的一个村里。她从大城市辞职去了那儿,据她说只是专心写作。但我知道她并没有写作计划,也没有野心。她的人生一向缺乏规划。
她坚持管那个地方叫水仓玉村,其实那并不是当地的名字。也罢,我后来也习惯了那样称呼她住的那个地方。我跟丈夫一起开车去过她那好多次,没想到这一次再也没有她穿着白色的围裙在家门口迎接我们了。她的家收拾得倒挺有条理,只是她的书桌保持了她样式:的书和零食把桌面几乎铺满了。季初没有告知我最后她可能去的地方,因此我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出来她到底是以何种方式结束自己生命的。我把她的绝笔信给我做医生的丈夫看,以期他能从职业角度分析一下她最有可能在哪。“一般的汽油等燃料是无法彻底烧尽遗体的,所以她应该是提前跟火葬场联系好了,一旦死亡立马火化。”丈夫给出的分析倒是具有几分信服力。自从收到她的信以来,我没有一天睡好过,判断力也跟着下降,于是我选择相信了丈夫的说法。
我在书柜最底层找到了一摞花色不一的笔记本,那就是季初的日记。除此之外,家里还有很多书,我们一时无法处理这些书,于是决定下次再来打包封存或者寄走。单是日记和散落的碎片、纸片、手写的诗稿和打印稿等属于季初的东西,就整理了两大箱。回去的路上我大声说还好我提前准备了纸箱,就好像我预料到她的手稿定会浩繁一般。丈夫腾出一只握方向盘的手,握了握我的手,没有说话。他是个寡言的人。不过我喜欢他恰到好处的沉默。
我无法好自己的好奇心,一连几个月,我都在翻看那些日记我不由得一边翻看一边整理、归类。那里居住着一个小心翼翼的、充满仇恨与痛苦的灵魂。
她最后的几篇日记写得极凌乱,字迹中表明了不耐烦与难以忍受的痛苦。她写道:“我要烧毁以前的日记!我无法忍受以前的自己!无法忍受暴烈无知的自己!这样暴露自己就像一个没有穿衣服的人,是丑陋的。我被这样的赤裸吓倒了。”
接近一年后,季初的日记和诗稿都被我悉数整理完毕。那是三本厚厚的书的页码。我决定去出版社为这三本遗作争取出版的可能。虽然我知道这违背了季初的遗言。申报的工作还算顺利,我拿到书申领表的那一天,丈夫说这是我这几个月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是吗?”我丝毫没有意识到。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磨过一样,又厚又迟钝。外界的悲喜都无法,我也不再寄托于周遭的世界,而是自己尽力经营着内心的颜色。其实也许只剩下黑白灰和藏蓝色了吧。“季初是我青春时代最好的朋友,你知道的。她的作品能够出版,我理应比人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