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住几天再回去吧。我的床大着呢!或者让我哥去忆良哥家住。”
“傻丫头!你忆良哥也是新婚,不能老去打扰人家夫妇,知道吗?”
“啊?那我还老去呢,是不是不好啊……”东方鹤认真自责起来,仿若真的在回忆自己是否有做过出格的事情打扰到新婚的夫妻没有。
“稻子好像不想要弟弟妹妹……”东方鹤一开始没听懂庄禾的这句话,她的确说的很低声,就像在自言自语一般。但这句话中的的意味却深长复杂,以致东方鹤终于明白男爱女情之后才能体会。同样作为女人、妻子,提娜无形中被剥夺了作为母亲的权利,至少在现在看来是这样的。头天晚上东方鹤在她们二人中间呼呼睡去后,提娜和庄禾在月光下聊了半天,这些话东方鹤就算醒着也无法真正明白,因为她还没有到能够明白和渴望明白的年纪。但从已有身孕的庄禾嘴里说出来以后,这句话就变得奇特,东方鹤反复琢磨这句话,脑海里不时冒出这句话,眼前就浮现出嫂子那哀凉的神色来。
“女人最的角色在于为人母吗?”东方鹤心里第一次有了这样深邃的疑问。“为人妻,从爱情;为人母,是因为什么呢?本能?”她蓦然想起母亲。东嫂慈祥温暖的形象在她眼前跃然。好像离家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一种感觉:对母亲和家的思念。
母亲就代表家。从胚胎开始,她就在母亲身体内的“家”里安然自若,直到渐渐形成了她婴儿时期的样子,直到她破茧而出,直到她躺在母亲的臂弯里,直到她跟在母亲身后像一个小尾巴,直到她一年年长高,直到她来到北京,直到她爱上了一个缥缈的男生,直到他离去,直到嫂子怀孕,直到这一刻!东方鹤才认真回顾自己的来路,追溯到母亲的子宫。
尽管她还没有找到为人母源动力的标准答案,但她明晰了为人母的非凡意义。她意识到自己女性身体内也有这样一种伟大的力量在悄然发生,直到某天被某人某事某物完全唤醒。
谁掌握着那把钥匙?是景吗?还是另有其人?或者根本不是由他者来决定的,她自己就掌握着生命密码?东方鹤感觉眼前的现实世界有根本看不透的神奇。
她带着这种既好奇又惊恐的神态徘徊在自己的世界周围。东方鹤从来不知道这是她人生的第一次伟大转折。如果她能够突破那个卡住她的瓶颈,未来就会在她面前自动铺开红毯迎接她。而万一一步走错,红毯也许会被幽暗的深渊替代。
过去的东方鹤只知道书中自有天地,可以任她恣意徜徉,毫不夸张地说,她甚至有些不愿出来。可是她平静稳定的湖面不小心被投进了一颗石子,湖心荡漾了许久,这个小宇宙中的平衡被打破了一时间难以恢复原状。
可是石子不知所踪。
东方岩夫妇原计划回老家的前一天意外发生了。也许在人心里这都算不上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意外。庄禾去上厕所发现见红了,东方岩和忆良在客厅都听到了她一声不算凄厉但绝对清晰的悲泣。“我的孩子没了!”东方岩箭步冲到洗手间门口,庄禾满脸泪痕,半瘫在门边。
接下来的流程跟电视上演的一样。去医院的路上,庄禾一直在流泪。原来她哭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东方岩越发感到心痛。孩子没了,他们还有机会,但是妻子这样默然不语地哭他心如刀割。他紧紧攥着她的手。
看到那个曾经给他们“打预防针”的医生时,东方岩痛苦地闭上眼睛,他讨厌他,恨不得把拳头往他脸上砸过去,但他的妻子在他面前,正他做着残局收尾的工作。
回家行程紧急取消时,东嫂就知道孩子不好了,肯定是没保住。她心一沉,跑到厨房去抹了半天眼泪,愣是没让庄妈看出端倪来。
家里收到的消息是夫妇俩被朋友留下了,打算再住半个月。庄妈等了几天,有点按捺不住了。“都怀孩子了,怎么还那么粗心大意,到处疯?”
“让他们散散心也好……别管他们了。有小岩在,你就放心吧。再说有忆良爸妈在,我也放心。”庄妈借口去地里摘菜,匆匆出门了,她怕再说下去自己没准要露馅。
庄禾跟婆婆谈过一次心东嫂决定先按庄禾的意思,瞒住她母亲。“从小我妈就特别在乎我。虽然她脾气不好,我一犯错或者受伤害,她就会大吼大叫,其实她是因为太在乎我。她容忍不了我受伤。我犯错除了导致别人受伤,也会让自己受伤,尝尽苦果。我妈其实很脆弱,没有您坚强。如果万一以后我有什么不太美好的事,能瞒一天是一天,不要让我妈担心难过,好吗?”也是从那一天东嫂就把这个儿媳妇当作自己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了。
如今女儿在遥远的京城小产,做母亲的心里牵挂如焚,却不能在其他不知情的家人面前表露丝毫,这实在是为难死了东嫂。她从来是个心直口快之人,藏不住秘密。“活到这岁数了,还有许多从未想过的事情要去面对。”东嫂在地里发呆,自己跟菜地的萝卜缨子说着话。她只顾着想自己的心事,却没留意隔壁菜地的王嫂也在那里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