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是个大人了,能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不能什么都去请教我哥。”她痛苦不堪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眼泪汪汪。离家的日期就在第二天,东妈给她准备了不少她喜欢吃的土特产,她却丧失了多面对她陪伴她的勇气。东妈的情形和她自己的一样,是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深渊,吞噬着她们对未来的向往。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斩草除根。她本来想在国内做一个深度的检查,但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东妈一样,她不想人知道这件事。况且这事现在看来,都还只是她的一个正常猜测。现实压迫着她,她只能等到了巴黎,等体检的时候,再额外做一个检查。
“不知道下一次我回家的时候,妈会不会都好了……”她几乎是无望地蠕动着唇,好像那个答案是如此确定,以致于期待都显得愚蠢。
“当然会好的。已经好了。知道吗?”东方岩鼓励妹妹。
忆良给东方岩账户转了一笔钱他在东妈松口的情况下,及时带她来北京检查和治疗。东方岩当即就退还回去了,因为“用不上这笔钱了。”
国庆前夕,东方岩在北京申请的静宁专营店批下来了。借开业之机,他想让东妈陪着去北京一趟。即使是儿子事业的新拓展,东妈依然拒绝去北京。“我呀,从半年前起就一直想着这辈子再也不离开我的家了。”
“这个家有这么好吗?”
“嗯。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家。”
还有最好的孩子。
参加完开业典礼,处理了一些业务之后,东方岩顺道去拜访了忆良和殷英。东妈没能一起来,忆良遗憾无比。但事情就是僵在那里,看不到转机。
殷英看起来似乎要老一些了。她的眼睑下面的眼袋深了,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也有了皱纹。接过他送来的精装时,她差一点要栽倒。这些是东方岩以往没有注意到的。
“你过得不好吗?”
她否认。
“你的全身心都在告诉我,你过的不好。”
“你能看到我的心?”
“不能,但身体是心灵的镜子。我从镜子中看到了。”
殷英笑笑。
“汪浩好吗?”
“好。他也很好。”
“你们没打算复婚或者……?”
“没有。”
“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聊聊。别一个人扛着。虽然我很远。遥天远地的。但是毕竟……”
“行了。我知道了。”
他注意到她家里十分空荡。
“怎么回事?你准备搬家?”
“没有啊。”
“怎么觉得这房子遭到了嫌弃……它的主人似乎要抛弃了它似的。”
“哦,我喜欢这样的。我发现好多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对,绝大部分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可有可无。放在我的手里,都是浪费,很多都送人了。反正有人要,就送了。现在我跟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差不多干净了。不,还差一点。不过没关系。”
“什么话啊?我都听不懂你的意思了。”
如果东方岩能够意识到殷英当时的精神状况已经在危险的边缘的话……如果他当时能够做点什么的话……如果他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话……
如果,如果,这世界总是有那么多的“如果”!说“如果”的人是对现实不满的人;说“如果”的人是紧抓过去不放的人;说如果的人,是悔意如潮水漫过全身的人。这世界对有的人总是残忍的。那些单薄透明的灵魂,不容现实的粗粝,经不住打磨,就要飞升到天际。安静温柔,与世无争,一肚子诗书琴棋的殷英选择了以自己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在一个无人的黎明。用她的。
人生的路怎么会越走越窄了?
目之所及怎么光明越来越少,而黑暗恣意涌来?
在巴黎的东方鹤整整哭了两天。殷英没有等到她从法国学成归国去看她。
“她都不等我!她把我都忘记了!”
她的眼睛肿的跟桃子一样大,唯有这件事她还能跟何庆说说。自从她发出那封“分手信息”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说话。
何庆没有否认什么。当初受东方鹤所托,他真的去看了她,她那时候一切都正常。正值开学前夕,她在学校办公室做着开学前的一些准备。何庆带了东方鹤从法国给她买的一小瓶香水,殷英则请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天热,我就给你倒的是凉水,没有兑热水。”她温润的声音说着,好像是古时仕女在吟诗。
“嗯,好。凉水就好了。”何庆起身接过来。
“东方鹤很想念您,特嘱我来看望您。她本来应该亲自来的。只是她母亲身体不太好……”
“怎么了?”
“乳腺癌。而且阿姨拒绝治疗。”
殷英并不意外地点点头。似乎没有什么事能够让她感到意外了。
“你也很快要回美国了吧?”
“嗯。这几天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