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那,就那么看着她,努力的在脑海中回想她以前的样子,可是想起来的除了那满目珠翠、锦绣金玉,就只剩下一片空白。而如今,她一身软白单衣,发无半支头饰,不施脂粉,面百唇青,瘦弱不堪,犹如风中残烛,已不知还能燃烧多久。
罢了……
燕洵在心里无声一叹。
纵然她夺了玄墨的兵权,纵然她有可能察觉到了自己和玄墨的关系,私自毁了玄墨临死前写给自己的书信。
罢了。
远远地,燕洵了头,道:“你先好好歇着,朕晚上再来看你。”
大门敞开,有清新的风吹进来。
纳兰坐在榻上,默默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面容温和,目光如天上的浮云,那般宁静。
“娘娘——”
文媛开心的笑,几乎不知道该什么,终于一头冲了出去,嚷嚷道:“奴婢去准备一下。”
纳兰深吸一口气,靠进软绵绵的被子里。突然记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黄昏,他骑着马,远远的追上来,最终站在桥头上对着远行的她,大声的喊:“我在梨花树下埋了好酒,你明年还来吗?”
你明年还来吗?你明年还来吗?还来吗?
多少年了,只要她一闭上眼,就能听到这个声音。似乎就在昨日,就在耳边。
“来!你等着我!”
她坐在马车上,探出头,冲着已经变成一个黑的他大声的喊。
来!你等着我!
然而,她终究没能再回去。
她父皇驾崩,独留下她和病母痴弟,和满朝狼子野心的皇亲权臣苦苦周旋,江山家国通通落在了她单薄稚嫩的双肩上。
而他,却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昔日的天之骄子,转瞬成了阶下之囚。
十年生死两茫茫,他们终于再一次回到了昔日相遇之地,只可惜,山河已碎,物似人非,纵然相对,却已不再相识。
她缓缓的闭上眼睛,嘴角轻扯,带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天还没黑,文媛就忙碌起来,为她搭配衣衫,为她梳妆打扮,厨房里的下人知道皇上还来吃饭,也卯足了劲准备了起来。她虽然不愿这样,可是难得见她们这样高兴,也就没有反对。
然而天色越来越暗,早已过了晚膳的时辰,还是没见他来。
所有的下人都在暗暗着急,文媛派得力的下人出去打听消息,自己则一遍一遍的安慰着纳兰。
纳兰心下却渐渐了然,然而也不觉得如何伤心,只是觉得有些空旷。玉树的对,东南殿太大了,总是显得冷清。
不一会,燕洵身边的太监跑来传话,是西北美林关传来紧急军情,皇上今晚在军议处和几位大人议政,就不过来了。
那一刻,纳兰几乎能清楚的听见整个大殿传出来的叹息声,她面色从容的和那名传话太监对答,打了赏。对文媛:“好了,摆膳吧。”
文媛一愣:“啊?”
纳兰失笑道:“用膳啊,皇上不来了,难道本宫就不用吃饭了?”
文媛这才醒悟,连忙带着失魂落魄的下人们传膳。
纳兰自己一个人,吃了二十多道菜,她今天的胃口似乎格外好,精神也好,吃了很久,才叫下人上了汤。
随后三天,燕洵一直忙于军事,靖安王妃赵淳儿当年战败之后退入南疆,纵然遭到诸葛玥的几番围剿,仍旧侥幸逃了去,而诸葛玥碍着赵彻的情面,见她不再攻打卞唐,也没有赶尽杀绝。可是近期,西北却有消息传来,靖安王妃的人马和关外犬戎人走动频繁,恐怕有变。
一时间,各种情报火速传往京城,大燕朝廷顿时紧张了起来。
这三天,纳兰的病情几次反复,东南殿愁云惨淡,一片冷寂。
这天晚上,已经三日不曾下榻的纳兰突然坐起身来,要文媛将她那只放在柜子里的锦盒拿来。
文媛本来想劝她不要操劳心神,可是见她神色坚定,也不敢再什么。
一只香檀色的锦盒,看起来已经很旧了,并不沉,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贵重的东西,竟然并排上了三把锁。
文媛用帕子弹去盒子表面的灰尘,不由得咳嗽了起来,只见那灰已经积得很厚了,也不知道放了多久。
纳兰接过盒子,默默的看了一会,然后从枕头下面拿起三只钥匙,将盒子打开。
文媛伸长了脖子,只见盒子里装着的竟是厚厚的一摞书信,有很多信纸已经泛黄,看起来年代十分久远。她不由得有些失望,纳闷的皱起眉来。
“文媛,去拿一只火盆进来。”
“娘娘,你要火盆做什么啊?”
纳兰指着那些书信,道:“烧了这些。”
“啊?烧了?”文媛一愣,虽然她不知道这些信是什么人写的,但是只看皇后放的地方,就知道定是十分重要,忙问道:“为什么呀娘娘?为什么要烧掉?”
纳兰若有所思,轻轻道:“不烧掉,还留给别人伤心愧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