盎格鲁呆呆地看着教授。她已经呆呆地看了他一下午了。
教授却回过头来对我说:去吧,别让你的朋友们久等。
这是教授今天下午说的第一句话。
这句话象是一个命令。
我说:你们早点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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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走了出去。
这回话题终于回到今天了。
今天早晨,我没吃早餐就进了实验室。
我忽然就后悔了。后悔我昨天晚上服从了教授的命令。我相信我会后悔一辈子。我不该离开的,我应该守在这里。
因为我看见的是一地的血,还有相互抱着的两个血人。
说是相互抱着,还不如说是男人抱着女人。
萨克逊抱着盎格鲁。
盎格鲁的眼睛已经闭上了。我感觉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很久了。
萨克逊的眼睛却在我走进实验室的时候睁了开来。他的神色很安宁,很祥和。
我在他旁边蹲了下来,因为我感觉他要跟我说话。
他伸出手来,我也伸出手来。他把一个很小的金属片放在我的手心里。他说:扔掉。
然后,他轻轻地但是平稳地说:不要责怪自己。我是自己想好了的,本来就想好的了。你是个好孩子。
这时候,我们的实验室忽然就充满了人,包括那两个彪形大汉,包括一些穿着医生护士服装的人,包括阿尔贝特,还有许多人站在了门口。阿尔贝特喝令门口的人们走开。他们就走开了。
在阿尔贝特喝叫的时候,教授的眼睛再次张了开来,他平静地说:如果有机会。
然后他摇了摇头。然后他的头就停顿在他摇下去的那个角度了。
我听见一个声音说:他们都割腕了,每个人都割了好几个地方。
我听见另一个声音说:已经太晚了。
太晚了?天哪,太晚了!
这是阿尔贝特的叫喊声,象是痛惜盎格鲁和萨克逊的离去。
我看到他拿起一个一个的瓶子。用他的鼻子使劲地嗅着。
都是空的瓶子。
我忽然明白了。我也走了过去。
这些瓶子之前都是满的。而且,它们从来就不在水池旁的工作台上,它们通常是被萨克逊锁在一个橱里的。
还没有走到那里,我已经闻到了那种没有异味的气味。也就是说,从那些放在工作台上的瓶子里散发出的是清水的味道。
显然,萨克逊和盎格鲁生平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萨克逊平时锁在橱里的那些瓶子全部倒空,而且冲洗过了。
阿尔贝特发疯似地奔到那个开着门空空荡荡的橱那里,然后奔到我面前,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喊叫着:怎么回事?
我看着他。我知道,我是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他,里面或许有愤怒,有悲哀,有鄙视,有怜悯。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放开了我的衣领,转身走了出去。
我早饭、午饭和晚饭都没有吃。
我在海边稍偏一点位置的礁石上坐着,一直坐到他们三个人过来。
他们给我带来了一些吃的喝的。他们说:我们都听说了。
不用他们催更,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跟他们说了。
云吴说:这个萨克逊是个伟大的男人。
若雪说:这个盎格鲁也非常了不起。
娜拉说:我想起一本小说,书名是《末日的爱情》。
若雪说:真是伟大的爱情。
云吴说:人类的爱情。有对人的爱情,还有对人类的爱情。
我最后说到“他平静地说,如果有机会”,甚至还往下说,说到,他说到这里时摇了摇头,然后头就不再动了。
云吴说:如果有机会,他的下一句应该是,就要消灭这个万恶的研究院。
若雪说:如果有机会,就要拯救世界,拯救人类。
娜拉说:我觉得他想说的是,如果有机会,去看看我的亲人,我的妈妈,我的儿女。
我说:你们说的可能都对。
若雪说:可是他摇头了。
云吴说:这表示教授不相信你能做到,或者说不相信有人能做到。
我说:你们说呢?
他们说:我们能做到!一定要做到!一定能做到!
他们说的是一样的话,应该说我们说的是一样的话。一开始说得很乱,到最后一句时,我们是同时地没有时间差地说出来的,是非常响亮地说出来的。
我看到了流满了眼泪的脸,三张脸,在最后的霞光里闪亮。
当然还要加上一张脸。
我说的是我的这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