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长了,她的视线在一点点变得清晰,她惊喜地发现,梦中她的眼睛完好无损。
原来双目皆明是这般美妙的感受,一时间,就连这片昏黄的沙地都顺眼许多。
再后来菱絮终于看到,山巅之上是一位少年公子,他总是维持着一个坐姿,若非偶尔会叫她的名字,其他时候都如沉睡般安静。
菱絮直觉他不会伤害自己,向着他的方向走去,她有太多问题想问,走累了便坐下歇歇。
在赵府的日子不难过,可也说不上好过,身边只有彩绣丽珠两个玩伴,可有些话也并不能对她们说。
也不知怎么的,她便开始对着那道黑影诉说心事。
譬如今日在回廊处见到了父亲,有许久未见父亲了,可父亲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板着脸疾步匆匆便去往书房。
又譬如今日二姐姐得了一件耍货,她还从未见过那么精巧的玩意儿,只不过多看两眼便被骂了,说那是舅舅从南方带回来的东西,稀罕着呢。
可菱絮连舅舅长什么模样都要忘了,原来舅舅待她们这些小辈竟是这般好吗?
再或者晚饭后她在府内闲逛,不小心看到大哥哥带着大姐姐从墙外翻了进来,两人身上的衣裳都脏了,连脸蛋都是脏的,可是大姐姐笑得很开心。
菱絮想上前问问,哥哥姐姐去了哪里,当真有那么好玩吗?外头有什么有趣东西?可她不敢。
……
零零碎碎,烦琐杂陈,有时开了口,一夜便过去了。
菱絮看不清他的面容,可就是知道他在听着,并且他在笑。
他叫什么名字呢?究竟长的什么模样?
放榜那日,二姐姐在街上见过了探花郎,回府后激动了好几日,夸得天花乱坠,满府的小厮婆子都知道那探花郎生得玉树临风,他与传闻中的探花郎相比又如何?
没有手帕交也没什么,菱絮自认寻得了一位知己,书中都是这么说的。
从此以后那梦就不再是噩梦,一月两次显然不够,她期盼着每天夜里都能见到他。
直到及笄之后,一切都变了。
梦里她忽然有了日行千里的能力,移步换景,走一步如足下生风,与他的距离也肉眼可见的愈近。
他是否也如自己一样,在现实中是哪户人家的公子?
可他看上去已经在此处许久了,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他总是一个人,菱絮不免怅然,何其孤独?
惆怅过后又是欢喜,就要见到他了,见到她此生唯一的知己。
届时他们可以互相陪伴,不会再孤独下去了。
梦到他的次数越发多,不仅是初一十五,一周里许有两三次,很快就要到那座山脚下。
菱絮忍不住问他:“你是什么人?”
风里有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
这是他第一次回答她的问题。
“是你的夫婿……”
夫婿?
她究竟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即便已到了能成婚的年纪,听罢还是羞红了脸。
只此一句,再问便缄口不言,菱絮感觉他在笑。
再就是今年的七月十五,传闻中元节是鬼门大开的日子,与她没什么关系,照旧是读书练字,偏偏心神不宁。
那天夜里,菱絮终于见到他的脸。
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鬓若刀裁眉如锋剑,薄唇轻扬,悬胆鼻梁之上是一对寒潭般的眸子,一眼是浓如漆墨的黑,一眼是掩藏万千杀意的红,暗光浮动流转妖异非常,周身气息如冰似雪。
菱絮看得怔住,她不知道世间还能有这般好看的人。
他确然是笑着的,静静盯着她,像是要用目光把她锁住。
菱絮背脊发寒,这才发现他一袭战甲,修长双腿下原也不是什么山,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残肢断臂,血污四溅。
山脚下也不是湖泊,是从积年尸山上流下的血液。
那片她向往已久的草原更是令她触目惊心,那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密密麻麻的血痕,一层又一层,深深刻在地底,带着不可消解的怨念恨意,恨不得切开脾肺般用力。
菱絮亲眼看到,她视之为知己的少年操纵着风,又一遍在血痕之上留下印记。
她僵着脊背在凌乱中细细辨认,只有一句话——
背叛者,下地狱……
背叛者,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