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慧诧异,心中虽知这不过是早晚的事,道长不可能与他在寺中呆一辈子,待哪日他忆起前尘往事,自然便会离去。纵然心中早有准备,可哪怕身处梦中听闻离别之辞,仍不由涌现出诸多失落来,忙相问道:“走?道长要到哪里去?”
那人不愧是道长,神神叨叨地仰头望着雨过天青颜色的天空,口称道:“贫道如今劫数已满,从天上来,自该回天上去。”
圆慧嘴角一抽,还未嘲讽出声,却见那人身形忽地变淡,双脚离地,腾空而起,从背后一杆杆青竹穿过,形似鬼魅,径直飘向远方,耳边回响着他的声音,颇为缥缈——“小和尚,好自为之吧。”
圆慧乍见如此景象,惊愕不已,心道:道长莫不真是神仙?想起什么,脑中一个激灵,立即追上去,连声喊道:“道长,等等!等等!我还有话问你!”
话音未落,眼前一杆青竹挡在面前,圆慧跑得急,一时避闪不开,竟一头就撞了上去,还他不及捂住额头呼痛,眼前一黑,双目猛地大睁开,却见头顶传来一团暖黄光芒,照亮一小片地方,借着烛光发现自己仍是躺在地铺里,望向床上,见道长拿着针线还在补衣服,一切场景如旧,才觉原来方才不过南柯一梦。
心中深感好笑,随后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不径怀起几分庆幸来。
庆幸这人还在。
幸而,并不曾走。
翻了个身,凝视向床上的那个人。
烛火轻摇,暖黄的烛火模糊映在木莲脸上,将他面目变得柔和,耳畔几缕被师父之前救他时无意剪断的黑发,较于其他青丝要短些,此刻正自然垂落在他肩上,从他的角度看去,刚好遮去大半面颊轮廓,手上又捏着针线,恍然看去,冷不丁还以为是个贤惠的女子。
暗想这人之前伤愈,不知是不是饿得狠了?或是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足足能吃三碗饭,每日都是素斋,竟硬生生吃成了个圆脸,两颊肉嘟嘟的,看上去人畜无害,如今这一病多日,饮食不振,又瘦下去,露出那瓜子尖似的下巴来。
柔和灯光下,细细打量此人,见他面上凤目修眉,樱唇挺鼻,不禁心里叹道:“这天底下怎还有这般人?也不怪道长老说自己是个神仙,这样人物,只怕全天下都难找出一个来!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长得?那五官面貌,就跟谁特意花费良多心思,忖度多时,方才能一挥而就,一笔画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似乎歪一分不行,偏一分也不行,就那么自然的恰到好处。”
不由心中涌现出几分妒意,想想有时候觉得老天爷是挺不公平的,再次深叹,暗道:“偏偏道长白生得一副好皮囊,那里子中竟住了个魔王,嘴巴一张能活活把死人气活,活人气死!着实可惜了!”
看着看着,圆慧复又想起方才那个梦来,想到若是这人走了,自己再也见不着,甚是遗憾,也不知此生可有缘还能再见?
转念又想,佛曰一切有为法,虽注定终有一日将离别,可若道长能记起前事,倒也是好事。
想到此处,忽地脑中灵光一闪,忆起青碧竹林中道长昏倒在地,口中嗫嚅不清的话,本将听清的几个字一直记在心中,可道长之后一病不起,又精神恍惚,倒一连多日不曾寻着机会相问,见他此刻手上飞走针线,缝补得专注,看样子倒还清醒,便骤然出声问道:“道长,戴豫是谁?”
木莲坐在床上,手上银针银光闪烁,彷佛蕴含灵性,翻飞如蝶,听圆慧所问,倒是毫不犹豫,薄唇轻启,自然而然地吐出三字来:“是小女。”
圆慧被他自然的语气勾去,初时不曾放在心上,还跟着点点头复述道:“哦,原来是小女啊。”
念完,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嗯?”
细细一回想,心中顿如惊涛骇浪,瞠目结舌,跳将起来,奔到犹自不觉方才说了什么的木莲面前,两腿一跨,跨到床上将木莲整个罩住,一手他的肩膀,一手扳起他下巴,逼迫他与自己直视,质问道:“道长!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木莲本全副心思都在手上,哪知道自己下意识说了什么?被圆慧强行扳起脸,心中恼怒,不知圆慧这小和尚发得哪门子疯?
却听他之问,也察觉到不对,倒忘了圆慧的无礼动作,歪头回想一番,登时整个人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圆慧本以为木莲平日里除了面无表情,只有冷笑和嘲笑。
今次头一遭这人居然也能一脸惨白显现出愕然之状,心颇为得意,见他薄唇微张,一手双指掩在唇前,凤目大睁,方才的话,似连他自己也觉不可置信。
片刻后,木莲似回过神来,眨了眨一双凤目,放下那只掩在唇前的手,脸色重归平静。
好在圆慧离他足够近,清楚地看到他那双凤目里黑眸乱转两圈,果然这道长竟能厚颜无耻地反问道:“贫道方才说了什么吗?”
这人还想装!
圆慧怒气上涌,手上钳制他的力气加大,生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