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窦太后恼怒的,是某件让窦太后无法理解的事,那袁盎自然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窦太后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接下来,窦太后要泄愤——单纯的泄愤。
如果只是单纯的‘太尉拥兵自重,请立太子’,窦太后气归气、恼归恼,但明面上,却应该时刻保持平和,甚至是维持对周亚夫的和善。
开国元勋中的高景侯周珂、汾阴侯周昌这堂兄弟俩,以及他们存世的子孙后嗣暂且不论;
单就是一个如今汉家,儒、法、墨、农、黄老等诸家学派都公认的圣人:周公姬旦,便是怎么都绕不过去的‘姓周的’。
“太后,言失了。”
“怎此番,太尉周亚夫如此威逼长安,甚至是威逼皇帝,和我这个瞎了眼的老寡妇~”
“惟愿太后千秋万福,长乐未央。”
“——正好我长乐宫,缺一个看守宫门的卫尉。”
“在周亚夫的账下,难道程都尉,也敢这样对周亚夫说话吗?!”
···
“今日朝议,百官公卿亲眼所见:太尉这封奏疏,是臣在得到陛下的允准之后,才当着百官的面捏除泥封的。”
便是窦太后身侧的袁盎,听闻这骇人听闻的一番话,面色也是不由白了白。
“——先是在睢阳,屡次三番抗旨不遵,坐视睢阳困苦而不救!”
但程不识却依旧是淡定自如,只自然点下头:“然。”
“又何曾如此枉顾君臣之礼、上下尊卑?!”
便也只得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从窦太后方才那方骇人听闻的话上移开,拱起手,再次走上前。
在许多时候,袁盎确实能凭借三言两语,便让窦太后冷静下来,做出相对更正确的抉择。
“——既然是先帝的臣,尤其还是骁骑都尉李广的同袍,就该知道什么叫忠君之道才是?”
但这也得分是什么事儿、什么时候。
但让窦太后大失所望,甚至深感绝望的是:听闻此言,程不识仍旧是那副荣辱不惊的模样,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
为宗庙、社稷计,恳请太后:以宗庙社稷为重,即立太子储君,以安天下人心……
见窦太后俨然一副拿周亚夫没办法,便要拿程不识泄愤的架势,袁盎下意识便要开口再劝;
待抬起头,看到窦太后那阴沉若水的面容,终也只得悻悻住了口,将赶到嘴边的话又尽数咽回肚中。
又是接连几声怒喝,却引得殿内宫人们讳莫如深的低下头去,只恨自己今天为什么没有病休。
且不说绛武侯周勃,以及如今的绛侯周亚夫父子,究竟能不能、该不该被汉家的太后——尤其是被太宗孝文皇帝的正妻,定性为‘满门乱臣贼子’;
单就是那句‘姓周的没一个好东西’,传出宫外去,也有的是文章可以做。
“这不就是仗着自己手里的兵权,在逼皇帝和我,按他周亚夫的心意册立储君吗?”
看似是义正言辞,实则却也温声细语、小心翼翼的道出这番话,袁盎的双眸只一眨不眨锁定在窦太后身上,随时准备止住话头,改‘劝’为‘哄’。
至少单从内容上看,这封请立储君太子的奏疏,挑不出任何毛病。
没问题。
“谢太后……”
“至于太尉,臣之所以遵从太尉的军令,并非是由于臣‘忠’于太尉,而是因为周太尉,是陛下为臣任命的上官。”
“我倒要看他太尉周亚夫,派了个什么人来长安。”
“如果太尉因为臣没有犯的错,而指责于臣,臣也同样会据理力争。”
“自然,也忠于先帝的妻子、子孙,也就是太后、陛下。”
却不知是向来不苟言笑,还是此刻真的丝毫不慌——听闻窦太后这番诛心之语,程不识只面不改色的拱起手,对上首御榻再拜。
“太后的指责,臣也不敢认下。”
吴楚乱平,社稷得安,臣幸不辱命;
然储位悬而未决,陛下虽尚年壮,皇长子亦年近及冠。
程不识的应对,窦太后只当是程不识在强装淡定——装出这一副‘我和周亚夫没有关系’的模样,来避免被自己迁怒。
“但说到底,周亚夫也不过是借着于国有功——而且是泼天大功的机会,为自己、为宗族谋一个将来而已。”
“都尉臣程不识,谨遵太后诏谕。”
“更大逆不道的扬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很显然:真正让窦太后恼怒的,并非是周亚夫‘拥兵自重’,胁迫窦太后与立储君。
含怒道出这句‘给我做长乐卫尉’,也是断定程不识舍不得离开周亚夫身边,只要自己这么一探,程不识就要当即露出鸡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