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郅都面色不由得微微一愣,旋即便是一急!
却是不等郅都开口,周仁便悠悠发出一声轻叹,抢先接道:“中尉,是看不过太皇太后不识大体,又大行皇帝实在思母心切,这才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惜强‘请’太皇太后,至上林与大行皇帝相见。”
“而太皇太后之所以不愿见陛下,正是因为早些年,因梁孝王之死,而与太皇太后生了嫌隙。”
“——过去这些年,太皇太后任性妄为,大行皇帝屡屡退让;”
“以至于最终,太皇太后非但没有迷途知返,反愈发出格——甚至就连大行皇帝弥留托孤之际,都没有在大行皇帝身边主持大局。”
“所以,郅中尉不惜违制强‘请’太皇太后,看似是有不敬太后之嫌,实则,却是大忠于大行皇帝之举……”
听着周仁自顾自说出这么一段话,郅都终于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周仁,这是在给自己‘写剧本’。
准确的说,是在向郅都解释方才,天子荣所透露出的、对昨日之事的官方定性。
——太皇太后不懂事,大行天子启都要宾天了,还在那儿闹小仙女脾气!
——中尉郅都大义凛然,为大行皇帝而不惜身,冒着身死族灭的风险,用非常手段将窦太皇太后‘请’到了上林苑,舍身而取大义!
只是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某是得罪了东宫太皇太后,做了大行皇帝的忠臣。”
“可大行皇帝,已经是‘大行’皇帝了啊……”
“——听中郎将话里话外,陛下分明是要置身事外,不愿意蹚这摊浑水;”
“甚至未必就不会壮士断腕,将某舍为弃子?”
听闻郅都如此一番嘀咕,周仁面上淡笑却不由得为之一滞,暗下也是一阵腹诽不止。
——难怪陛下将我也叫来了!
——合着,就是怕郅都这武夫看不透、听不懂?
只是腹诽归腹诽——天子有了任务,周仁自然没有阳奉阴违的道理。
便只得强行压下发牢骚的冲动,将话说得更直白了些。
“太皇太后若要怪罪中尉,便不得不先解释清楚:大行皇帝弥留之际,太皇太后,为何不在大行皇帝身边?”
“——太皇太后为何不愿前去主持大局,以至于中尉不得不强‘请’,才将太皇太后‘请’到了上林、请到了大行皇帝榻前?”
“尤其是在陛下默认舆论发酵,以至于长安街头巷尾,都在谈论太皇太后为何不愿见大行皇帝最后一面的前提下,太皇太后就更不得不如此了。”
···
“太皇太后,当然是无法解释清楚的;”
“要想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只得对昨日的事只字不提,权当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这样一来,郅中尉强‘请’太皇太后一事,也就不便摆上台面了……”
言罢,周仁终是略带幽怨的侧过头,凝神望向郅都那仍带些迷茫的面庞。
“中尉,可明白了?”
···
“鄙人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若中尉还不明白,那鄙人,却也是别无他法了……”
被周仁如此直言不讳的嫌弃,郅都也不由得老脸一红。
但终归是得罪不起周仁,只得讪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见此,周仁也并未在多言,只自顾自朝着宫门外走去。
一边走,周仁一边也在想着其他几件事。
——其他几件不方便告诉郅都,却又切实存在的客观事实。
“尊太后为太皇太后,尊生母为太后;”
“唯独馆陶主,没有被陛下尊为太长公主……”
···
“陛下加冠,要等到来年开春;”
“加冠大婚,而后亲政……”
如是想着,周仁便驻足于自己的车马前,回身遥望向宫墙内,那宛若耸立云端的雄伟宫殿。
“陛下,已经开始了吗……”
“先是郅都强绑太皇太后至上林,后又是不尊太长公主;”
“下一步呢?”
“两宫相争?”
“亦或者……”
在这一刻,周仁脑海中,不由自主涌现出了这样一个画面。
——长安街头巷尾,都在谈论一个‘小道消息’:大行天子驾崩当天,东宫窦太皇太后不愿前往上林,逼得中尉郅都不惜强绑!
而后,郅都便会成为坊间传闻里,为国家不惜己身的大忠臣;
至于东宫窦太皇太后,却很可能不负亡夫:太宗孝文皇帝的‘厚望’——和太宗皇帝一样,也被编排一首儿歌。
太宗皇帝那首儿歌,唱的是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米,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