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蕴脸色微变,匆匆赶下楼,想要扶起摔倒的卫辞,可谁知却有人比她先了一步。
陈不逊一袭绛红官袍,向来含着三分笑的脸上一片威严,冰冷的眸光扫过楼上的仆妇与护卫,抬手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强抢民女,殴打举子,简直胆大妄为!”
身后的兵卒立刻冲上楼去,要将王嬷嬷等人全都拿下,护卫脸色大变:“放肆!侯府行事,你们岂敢……”
“哦?”陈不逊等得便是这句话,他眯了眯眼,嘴角微微翘起,“平阴侯府的人便可强抢民女吗?你们背后的主子,不会正是侯爷吧?”
这番话听得王嬷嬷眼前一黑,险些倒下去,夫人派她来时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切勿惊扰了当地官府,更不可暴露身份。
可谁知这位大人竟不走常理,无凭无据便直接将他们定为平阴侯府的奴才。
纵然他们真来自平阴侯府,可他连审都没审!
“大人!”王嬷嬷急得脑袋直冒冷汗,“事实绝非如此,侯爷对此事并不知情,是我等自作主张——”
“那便是侯夫人了。”陈不逊仿佛听不懂她的话,张嘴便是公正与仁义,声色俱厉:“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平阴侯府又算是什么东西?统统给我拿下!”
王嬷嬷:“……”
宋蕴:“……”
纵然知道这其中有几分报复的意味,但她还是大受震撼,出身清贵以正直闻名朝野的小青天,竟然也有这么不讲理的一面?
对上宋蕴满是惊讶的眼神,陈不逊微微挑眉,眼中含着几分笑:“有什么不对吗?”
王嬷嬷一行人虽未暴露身份,但的确出身于平阴侯府,无论是查身契还是验黄册,都能水落石出。
至于“强抢民女”的罪名,宋蕴如今已是宋家女,即便曾经受过平阴侯府的养恩,可养恩再大也不能触犯律法,王嬷嬷等人此行的确有强抢之嫌。
宋蕴摇摇头,躬身朝着陈不逊行了一礼:“多谢大人相护。”
陈不逊轻笑:“宋姑娘,我护的可不是你,是这天下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如果换做是其他人,陈某亦会如此。”
宋蕴怔了下,未等开口,附近的百姓便齐齐拍手称好:“陈大人高义!”
陈不逊在兹阳县的声望本就不错,见他不畏侯府权势救下宋蕴,百姓们的呼声更是一潮高过一潮。
在如潮水般的欢呼声中,卫辞捡起地上快要摔烂的书箱,缓缓退出人群,一瘸一拐的往书铺走去。
临走前,他回望被人群围在中央的陈不逊和宋蕴,心头突然涌现出一丝莫名的情绪。
他分不清那到底是难过,还是后悔。
一直以来,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像父亲期待的那样,平平淡淡平平安安的在异乡过完一生。
他读书还可以,将来继承恩师的衣钵,也能做一个温饱不愁的教书先生,闲暇时帮人润色书文,亦能得不少酬劳。
不必娶妻生子,不用扎根在某个地方,或许他会抱着他的书箱流于荒野,又或许他会守着老宅旧村过完一生……这已是卫辞关于未来所有的设想。
然而如今,他竟开始怀疑这样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他所以为的太平盛世,他所向往的闲适余生,好似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手握权势便能翻云覆雨掌人生死,坐于高位便能罔顾法纪无法无天,连出身侯府的奴才都敢当街抢人,真正的皇天贵胄又会是什么样子?
卫辞不敢想,更不敢想师妹被那些人盯上后,会有怎样的后果。
他保护不了师妹。
老师也不能。
只有出身不俗,在朝野颇有名望,敢与同平阴侯府硬碰硬的陈不逊,才有这样的可能。
背部传来隐隐的疼痛,卫辞咬紧牙关,竟不知它与心中的痛意哪个来得更加猛烈。
与此同时,宋蕴越过层层欢呼的人群,看到了卫辞离开的背影。
耳畔响起陈不逊熟悉的声音:“宋姑娘,陈某那日在茶楼说过的话,依旧作数。如果有朝一日,宋姑娘改变主意,尽管来县衙寻我。”
“不会了。”
宋蕴望着渐渐消失的背影,声音轻得几近被风吹散,低不可闻。
陈不逊顿了下:“什么?”
“没什么,”宋蕴弯唇轻笑,“大人便当宋蕴不知好歹,非要寻一条死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