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三年的春闱,三场会试,三天一场,二月十七日是最后一天。www.chuyang.me
城南,贡院考场。
酉时三刻,考生搁笔,交卷,再收拾铺盖卷,出场。
在清理了全部考生出场之后,那贡院大门再次关闭,礼部的考官们,立即开始弥封试卷,接下来还要誊录与校对,继而等着明日,翰林学士们来阅卷,然后,赶在二月底,填出那获得殿试资格的贡士榜来,并在三月初三,上巳节之际,放榜。
政事堂的首辅宰执兼领翰林大学士,帝师太傅,这种为天子选拔门生的重要时刻,自然是要亲领主考的。
加之晏西棠做事,认真。这升任首辅以来,主持的第一场春闱,他愣是从二月初九开始,一直到这十七日,吃住全在这贡院里,满满地守了九天。
也是,他年纪最轻,官位最高,若是不认真些,如何服人?驱人?感人?
故而,现场坐镇,亲自主事,便守得礼部的主考们,没得话说,干劲十足;也守得那些考生们,在离场时分,都纷纷朝着那个站在高台之上,目送他们离场的年轻相公,行着拱手礼告别。
敬他为天下士子楷模。
三两成群的考生们,出了贡院,尚还在交谈,谈论晏相公的风姿与气度,才华与能干……
琳琅长公主的马车,就停在那贡院大门往左的转角巷口处。
那些啧啧连声的赞誉之词,毫不掩饰的向往与敬仰,一句没一句地,飘进车帘来。
听得她心头,如风吹镜湖,皱起一片片的涟漪,搅得难受。
世人皆说他好,唯独她,曾经视而不见他的好。这会儿,扪心自问,似乎咂出他的一丝丝儿好来,却又被她几刀给割得……反正,有种惆怅的混乱。
伴随着那种绵绵的惆怅,一丝接一缕,一浪接一浪地,从心头涌现,流淌出来的,还有对晏西棠的拨乱反正,好像,他真的如外面那些考生们交口称赞的,是一块完美的玉,而那些她曾经以为很讨厌的地方,都是那美玉上的瑕点,反倒增加了美玉的光泽与真实。
她像是被扶疏的话,一下子砸醒了一般。
“晏西棠,才是你喜欢的,是不是?”
其他的那些质问,她都可以问心无愧。她嫁扶疏于秦琅,没有想过,是将扶疏支使给她之不喜欢,她说晏西棠坏话时,也没有想过,是害怕扶疏抢她之喜欢。
可是,唯独这一句,她突然心虚了。
心虚得低头自顾,如揽镜照残影,猛地窥见心中一片狼狈。
那把金丝白玉龙头刀,还攥在手中把玩呢。
中午在延庆宫,她突然发疯似的,要拿那断弦之琴跟青岚交换这把裁纸刀。那小子自然是跳起来,大叫不愿。可对付她这弟弟嘛,她有的是办法,几个威逼利诱,终是换来了小刀,再把那把破琴扔给他,让他想办法修琴去。www.ganwuwx.com
身为威仪长姐,这点欺压弟弟妹妹的功力,她还是有的。
后头,从延庆宫出来,就一直将这把小刀,给攥在手里,藏在袖中,这一下午了,都未曾离手。
似乎有种不舍放下的迷离。
待到人群散尽,耳旁复归寂静,她还坐在那车中,指腹摩挲着那白玉刀柄上的金丝龙须,发呆。
依稀感慨,那个把裁纸钝刀都磨成锋利尖刃的人,得读过多少的书,用过多少的纸,写过多少的字,还有,心中,得装有多少的丘壑……
“公主,可要进去?”紫绡侍立在车旁,轻声问询。
“……”夜鸣珂未答。
她答不出。
她也不知,她莫名跑来这贡院门口来,要做什么!
她也不知,自己该要怎么办!是要遵她许扶疏之言,与晏西棠不再有任何私情瓜葛?还是要寻着那乍开的心扉,闭着眼投入那一片柔波中去?
有时候,觉得真的是笑话,往往在你决定往左之后,那右边的迷雾,突然散开,让你无所适从,哭笑不得。
忽听得贡院大门上,一阵争吵喧嚣,打断了她的迷思。
琳琅长公主撩帘来看。
远远地瞧着,似有个青襟白衣的考生,站在门上,与值守的军士,争执不下。
若是按常理,想管这闲事,本可让紫绡前去,问询一番即可。
可夜鸣珂难耐了,径直跳下车来,走上前去。
她实在是气闷得很,得找点什么事情来,打断一下,那如乱麻一般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