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却继续笑着,在她跟前,蹲了下来。
于是,景和一朝里,两位最为人大面大的人,就在这渐渐幽暗的狭小号房里,床边的地上,一坐一蹲,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开始聊天——
“公主……在找什么?”
“有个考生掉了东西,禁卫不让他进来,我来帮他找找……”
“找到了?”
“嗯,就是这个……一把长命锁。”
“那公主……来这贡院做什么?”
总不是专门来替考生找东西的吗?
“就是……来看看,不行吗?”
她一摄政监国的长公主,来这春闱考场看看朝臣们有没有卖力干活,有没有徇私舞弊,不行吗?
“行,当然行!”那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笑得眉眼弯弯,禁不住地抬手,抚额去冷静,那突来的幸福。
他就理解为,她是来看他的!可不是收了他的礼,领了他的情,就急急地来看他了?
然后又问:
“臣托陛下送的生辰礼,公主可还喜欢?”
“喜欢,谢谢……”长公主殿下大大方方地道了谢,然后从袖中摸出那把白玉龙头裁纸刀来,摊开掌心示物,“这礼,小巧又实用,大人有心了……”
这下轮到男子傻了眼,眉头上皱出个川字,清隽面容上,依稀染着疲色,抬手一把抹脸,定了定神,终是问到:
“那张……步松月呢?”
“哦,那张琴,我不喜,便换给陛下了……”女郎摇头,一脸淡淡的嫌弃。
“……”晏西棠无言,嗔目,惊叹于她的古怪行径。继而就暗淡了神色,瞬间领会了,这是对他的琴挑情意的含蓄拒绝。
女郎垂眸,旁顾,有种藏着掖着的心虚。
男子不死心地,正待偏头去察,却听号间外头,有人在请唤:
“晏大人!”
“何事?”晏西棠不悦。
“扶疏长公主在门口,想要见大人。”原是门口的禁卫,跑进来通传。
“不见!”晏大人不悦的时候,也是要耍威风的,管他什么公主王侯,他也敢于怠慢。
扶疏长公主跟这春闱考试没半毛钱关系,他可以理直气壮地不见。
“扶疏殿下,情绪有些激动,说是见不着大人,她今夜就不走了……”那禁卫却是个细心而执着的,怕是想着,那上门来找茬的娇贵公主,大人不见,那她就要在门上,折腾他们这些守门的啊。
“你去见一见吧,她找你,应是有话想与你说……”身旁那坐地的女郎,突然开口。
“……”晏西棠一脸无辜地,看向她。
“我今日,跟她吵了一架,吵得……有些凶,她也没个人可以倾诉,怕是将你当做亲近的人,想要找你诉一诉……”女郎低头,有些想哭。
其实,她心里的糟乱,也没个人诉。
“公主……真是这样想?”晏西棠凑脸来,低声问她。
“真是……这样想!”夜鸣珂别头,低低地答。
“那公主想不想听一听,扶疏找我,要些说什么?”那人偏偏越凑越近,几近附耳来,幽幽低语。既是碍于外头等候的禁卫,又是有些故意的偷香闻息。
“不想!”女郎也懒得去躲,只略略地摇了摇头。
她整个人,都软软的,钝钝的,如此时那一点点变浓的暮色,绵绵而消沉。
“你这口是心非的毛病,什么时候才改得了?”那人却不以为然地嗤笑着,起身来,突然一个躬身伸手,就将她提抱起来,搁在了那小床上,“地上凉,坐到这上边来。”
夜鸣珂想要跳起来,又被一把按住肩头。
“公主答应我,就在这里等着,别走,我去请扶疏殿下进来,就在这旁边说话,你且听着!”
那人低声说着,摆出一副要在她面前彻底敞亮的姿态来。
说罢,竟还又低头下来,在她额头上,蜻蜓顿足一般,一个轻轻的吻。
夜鸣珂没怎么反应过来。
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离去,留下额上一个温凉吻印。
那突来的亲昵,像是一种看透她心扉的无言安慰,忽如春风拂柳,暖得她浑身发颤。
既是一种莫大的慰藉,又是一种莫名的惆怅。
她发现,自己深陷于一片无边的迷乱,如那浓浓袭来的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