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临垂下眼睑,保持着缄默。
陈老婆子对这一幕仿佛难以置信,怀疑、感动在脸上交替闪烁,理智已让她分不清,只有嘴巴一点点张大,如一只癞蛤蟆。
片刻后,四人悄悄后退,身后仍传来桂花嫂如泣如诉对丈夫的思念。
桂花嫂从头至尾,都不知道乔村正四人来过,但她知道的是,有些事情,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哪怕一个人时,哪怕对亲女儿陈叶。
因为——所谓秘密,就是一个人活着要烂在肚子里,死了也要带走埋进棺材的东西——如果为第二人所知,那就不再是秘密,而成了隐秘。
……
陈老婆子失魂落魄,并没再说什么,乔村正、方叔有、方临三人离开。
“叔有,就当没有今晚这回事。”乔村正道。
“我晓得。”方叔有点头。
等与方家父子分开,乔村正回到家,立刻叫来全部家人:“今后不交好,也不能得罪老陈家的桂花。”
“老陈家都没了男人,咱家还用怕她吗?”
“是啊,爹,为啥?”
“不是怕,也不为啥,就是觉得……可怜。总之,你们听就对了。”
他对桂花嫂的表现动容是真的;可怜是真的;但潜意识的小心防备,也是真的。
这一刻,乔村正忽然想起小时候,那一年春天,下了一场春雪,雪化后却没多少水,爹说这是旱情的征兆,拿出所有的家底开始偷偷买粮食,后来果然大旱,村中十死七八,家家缟素,只有他家一个没少。
幽幽月光照落在他刀工斧凿的脸上,上面的每一条皱纹,都是岁月留下的年轮。
……
回去的路上,方叔有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小萱挺好。”
方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方父是担心,今晚见到了桂花嫂的好,他喜欢上这个寡妇,不由心中好笑,保证道:“爹,我明白的。”
“嗯。”方叔有答应了声,再无话。
他对方临的关心,从来都是这样,吝于言辞,方临也早已习惯。
回来后,方叔有并没再说今晚的事,一家人睡觉。
今夜不知为何,格外的凉,风声呜咽如婴儿的哭啼。
方临如昨夜一般,将田萱拥在怀中,俩个小人儿依偎着,在耳边低语着,说了今夜见闻。
“临弟!”
“萱姐!”
说完后,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临弟,你先说吧!”
“嗯,以后离桂花嫂远些。”
“临弟,你也觉得?”
显然,田萱是极理智、聪明的,哪怕方临说了今晚桂花嫂面对牌位的反应,但还是怀疑,或者说,认为桂花嫂有问题——至于,她为何平时看起来笨笨的,被方母指挥的团团转,做着方家除方父外最苦最累的活,不过因为她甘愿罢了。
‘果然。’
方临深深看着这个聪明得令人心疼的女孩。
据他观察,乔村正都只是一丝怀疑,方叔有甚至都没有再多心,但田萱却和他一样,近乎肯定。
不是桂花嫂露出破绽,也不需要什么证据,真正的聪明人从不相信巧合,特别是接二连三的巧合。
“嗯。”方临点头。
“那你为何……”田萱没说下去。
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方临自然明白,田萱是想问,为何没有在乔村正面前说出来。
凡做过,必有痕迹!
桂花嫂固然心机深沉,能几年如一日布局,但只要方临坚持闹大,未必不能群策群力,发现蛛丝马迹,抽丝剥茧确认真相。
对这个问题,方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关咱家何事?”
这一刻,他对除家人外的冷漠,乃至冷酷,暴露得淋漓尽致!
“嗯呐!”
田萱没再多问,微微仰头,看向方临,这个从小带大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比她还要高一点点了,那瘦削的侧脸,唇瓣微薄,唇角还有着极细微的绒毛,在她眼中却是最好看的。
这一刻,她不去想,也不想去管别人家的事,往前缩了缩,贴在那略有些单薄的胸膛,就仿佛有人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夜风呼号,乌云不知何时遮蔽了月光,天地间陷入一片黑暗,这一刻,善与恶、美好与丑陋,在天之下的天涯海角仍在滋生,又终将随着时间掩埋逝去,不曾在世间留下半点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