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临也再次认识到粪便的重要性。
对寻常百姓而言,粮食是珍贵的,喂猪能有替代物,那是再好不过的事。
这背后,也是无奈与辛酸——世道往往就是这样,越是种地的,越没有余粮,要节省每一点粮食。因为大多数人加辛苦忙活一年,交过赋税,能维持温饱,就是好年景了。
这与勤劳与否无关,锦衣玉食者会处心积虑制订一个标准,让大多数人家在重重盘剥下,辛苦一年刚好一点不剩,哦,若是超出大多数人的勤劳,那还是会剩下一点点,毕竟要给人一点希望。
当然,这也并非全是坏事,就像这次的局部受灾,在能救得过来的情况下,朝廷也会尽力救济,不让百姓饿死——你说这是为了防止韭菜断根也好,为了避免百姓造反也罢,无论如何,总归是这个冰冷世道一点有温度的、必要的仁慈。
说话间,村里突然传来惊叫:“死人了,快来人啊!”
这熟悉的声音,是桂花嫂!
乔村正脸色变了变,带着村里人循声赶去。
方临也是心中微惊,却不知为何有种不太意外的感觉,方母让田萱看着东西,自己和方父、方临随大流跟上。
这是距离村口不远的一户人家,此时,不仅小和村的人来了,下沟村的人也纷纷闻声而来,围了好大一圈。
方临透过人缝看到,昨天还见过的陈老婆子已成了尸体,浑身挂满粪便,还有着密密麻麻的蛆虫蠕动、攀爬,在脸上口鼻间进出,桂花嫂跪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下沟村的这户主人家则是站在一边,脸色很是不好看。
这时,乔村正走进了去。
说实话,他看到陈老婆子尸体的第一眼,无论昨晚对桂花嫂的倾诉有多么动容,此刻心头都是泛起一股凉意,只是不动声色,常人看不出来。
“怎么回事,桂花,你婆婆这是……”
“大强昨天吃了毒蘑菇没了,我婆婆也喝了些蘑菇汤,今天晕晕乎乎……她来上茅房,却说什么也不肯让我帮扶,我只能留在外面……等了好大一会儿没动静,我担心进去一看,发现婆婆栽进坑里,捞上来已经没气了。”桂花嫂哽咽难言,说得断断续续。
“应该是蘑菇汤的后劲儿,再加上,陈老婆子年纪大了,这才……”方孙氏猜测道。
“唉,陈老婆子就是犟,自己身体还不清楚?桂花要帮忙,也不让扶。”耿家嫂子也是道。
“肯定是大强的死,心里还怪着桂花呢!我说句公道话,大强的死,白家责任最大,陈老婆子自己责任也不小,最不干桂花的事!”
“哎,说谁呢?说谁呢?”
这人话还没说完,白家媳妇就炸毛了:“我家赔也赔了,村正也说了,事情都过去了,谁也不准再提,你这还成心提起,是想干啥?”
……
“应该是意外,这种事情谁也不想看到……唉,桂花,节哀!”
乔村正沉默了一下,认可了桂花嫂的说法,给事情定性,说完,又看向下沟村的这户人家:“我们村的陈老婆子死在你家茅房,你们是个怎么说法?”
“说法?什么说法?她别的地方不死,偏往我家茅坑里跳,我家还觉得晦气呢,没要你们赔都是好的!”这户人家的老婆子,也是个厉害的,冷着脸道。
下沟村的村人,也跟着声援。
“我看这老太婆子,就是故意跳的,想讹人!”
“是啊,这老婆子都这把年纪,没几天好活了,故意恶心人呢!”
“他们小和村受灾,这家说不准都没粮了,就快饿死了,故意借茅房跳进去,坑咱们村里人呢!”
……
小和村的人见对方混淆黑白、搬弄是非,怎么肯依?立刻群起而上,反唇相讥。
“拿一条人命讹你们?你们村也这样讹我们一个看看?”
“就是,马上就到县城了,拿到救济粮了,我们再想不开,会做出这种事?”
“抛开这些不谈,陈老婆子死在这里,你们难道就没有责任么?”
……
不管小和村内部如何,对外还是齐心的,不然岂不是要被欺负死?这时代的村子就是这样,你家帮我,我帮你家,乃是一个大集体,联系紧密远非方临上辈子可比。
两村人互不相让,特别是那些大媳妇、老姑娘冲在前面,吵着吵着就往前涌,你方前进一步,我方前进一步,剑拔弩张,好似要大打出手。
方临都担心真打起来,下意识看向乔村正,发现对方却是淡定。
下一刻,两村的大媳妇、老姑娘,深吸一口气,同时开口,展开对骂。
“#%¥@¥!”
“&*%¥@*!”
一时间,唾沫星子飞溅,好如无数个大喇叭齐鸣,又如年节时候鞭炮齐鸣,锣鼓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