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夫子看了眼蒲知府,对道:“所思不过本朝太祖也。”
欧夫子声音不小,又将太祖抬了出来,这一下,全场都是微微一惊,安静了下,看过来。
“夫子真是会开玩笑,本府举行乡饮酒礼,你何以想到了圣祖高皇帝?”蒲知府不动声色,继续搭台。
欧夫子沉声道:“本朝自立国始,便重礼数,光武五年,太祖诏礼物定乡饮礼,于是吏部奏取《仪礼》及唐宋之制,有才周官属民读法之旨,参定其仪。十四年,又命礼部申明乡饮酒礼,曰:‘立国以来,虽已举行乡饮酒礼,而乡闾里社恐未实行,今时和年末,民间无事,宜举旧章,因定年高有德者居上,高年笃厚者次之,以齿为序。’十六年,又诏颁‘州县长吏为主,以乡之致仕有德行者一人为正宾,择年高有德者为僎宾,其次为介宾,又其次为三宾,又其次为众宾’……”
这说的是太祖如何兴乡饮酒礼的典故,当场只要是读过书的,或者在官场混的都听得懂,这是政治正确,决然无法反驳的,一时间满场鸦雀无声。www.fuguisk.me
他们不说,蒲知府说:“夫子究竟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
欧夫子环顾在场之人,叱问道:“敢问在场人等哪个合乎礼制,这些人又是如何选出来的?”
这话一出,无疑是捅了马蜂窝。
言下之意,无非就是说,今天来这里的人,没一个是有德有才、德才兼备的。更难听些说,相当于指着鼻子骂‘你们这些衣冠楚楚的,没一个有资格参加乡饮酒礼’。
这一下可把在场中人激怒了,他们一个个非富即贵,平时哪个见了不是点头哈腰,只有他们瞧不起人的份儿,今天倒好,反被人瞧不起了,一时间骂声四起。
“我们没资格,你就有资格了么?”
“你一个老秀才,不过是多读了几年书,就算是德才兼备了?”
“好伱个老匹夫,今日你若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休怪我马某人与你为难!”
……
场外观礼的一些有底线的读书人,瞬间为欧夫子揪起了心。
“不好,老先生仗义执言,得罪了众宾。”
“这与会众宾,非富即贵,老先生今日恐怕讨不了好。”
“真是荒唐!如今社会,追名逐利者众,反而说真话的人,要担心受到排挤报复了!”
……
“方兄,这……”董祖诰都是有些紧张起来。
“无妨。”方临微微摇头。
别不知道,他怎能不知道,蒲知府与欧夫子搭台,不过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目前一切都还在计划中。
……
“你这是在怀疑本知府么?”蒲知府似是也被惹恼了,冷声道。
欧夫子回以冷冷一笑:“知府大人可敢将堂上之人身份一一道来,与在下对质么?”
一介书生,无官无职,就敢跟知府针锋相对,而且是在名流权贵云集的乡饮酒礼上,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场中许多宾客都只以为,欧夫子是那种性情耿直、自诩清流、又臭又硬的穷酸腐儒,暗道晦气。
却还有些聪明人,想到以蒲知府的眼光、手腕,怎会请来这么个人,犯如此错误?再回想方才对话,感觉似有古怪。
之前,杨举人被欧夫子落了面子,如今看到欧夫子与蒲知府对上,哪想那么多,当即上前厉声喝道:“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匹夫,知府大人请你来是给你面子,不要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等之身份是否适合参加乡饮酒礼,自有大人说了算,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你可配么?”
这话刚落,外面突然就有一道声音响起:“我恩师不配,那我韩元敬可配么?”
一群人从外而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人,赫然正是监察御史韩元敬,紧随其后的是府学前教授,再后面是一班衙役,见到这个阵仗,场中众宾都是傻了眼。
尤其是听到监察御史韩元敬称呼欧夫子恩师,众宾这才明白,欧夫子如何敢如此大胆,底气为何,纷纷暗道一声糟。
首当其冲的杨举人更是脑子嗡地一下,面若白纸,浑身发抖。
反观观礼的不少读书人,却是暗暗振奋,方临与董祖诰对视一眼,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时,只见监察御史韩元敬目光往场中一扫,沉声道:“乡饮酒礼的目的是敬贤德、尊长者,使百姓识廉耻、懂礼仪,我夫子一生兢兢业业,教书育人五十载,他若都不配提出异议,参加此盛礼,莫非你等配么?”
目光所过,众宾无不低头,全场落针可闻。
他们心中跟明镜似的,基本都是靠关系进来的,此般政治上的事情可大可小,如果非要较真,要以太祖时期的乡饮酒礼标准来追究今天这件事,那么在场的这些人都有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