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日,王德、王仁,果然到严家来,写了几十副帖子,遍请诸亲六眷。择个吉期,亲眷都到齐了,只有隔壁大老爹家五个亲侄子,一个也不到。
众人吃过早饭,先到王氏床面前写立王氏遗嘱,两位舅爷王于据、王于依都画了字。严监生戴著方巾,穿著青衫,被了红稠;赵氏穿著大红,戴了赤金冠子,两人双拜了天地,又拜了祖宗。王于依广有才学,又替他做了一篇告祖的文,甚是恳切。告过祖宗,转了下来。两位舅爷叫丫鬟在房里请出两位舅奶奶来。夫妻四个,齐铺铺请妹丈、妹子转在大边,磕下头去,以叙姊妹之礼;众亲眷都分了大小,加上管事的管家、家人媳妇、丫鬟使女,黑压压的几十个人,都来向主人、主母磕头。赵氏又独自走进房内,拜王氏做姊姊,那时王氏已发昏去了。
行礼已毕,大听、二厅、书房、内堂屋男客与女客,共摆了二十多桌酒席。吃到三更时分,严监生正在大听陪著客。奶妈慌忙的走了出来说道:"奶奶断气了!"严监生哭著走了进去;只见赵氏扶著床沿,一头撞去,已经哭死了。众人且扶著赵氏,灌开水。撬开牙齿,灌了下去。灌醒了时,披头散发,满地打滚,哭得天昏地暗,连严监生也无可奈何。
管家都在厅上,女客都在堂屋候殓,只有两个舅奶奶在房里,乘著人乱,将些衣服,金珠首饰,一掳精空。连赵氏方才戴的赤金冠子,滚在地下,也拾起来藏在怀里。严监生慌忙叫奶妈抱起儿子来。拿一匹麻替他披著。那时衣衾棺椁,都是现成的;入过了殓,天才亮了。灵柩停在第二层中堂内,众人进来参了灵,各自散了。
次日送孝布,每家两个。第三日成服,赵氏定要披麻带孝,两位舅爷断然不肯道:"'名不正则言不顺'你们此刻是姊妹了;妹子替姊姊只带一年孝,穿细布孝衫,用白布孝箍。"议礼已定。报丧出去。自此修斋、理七、开丧、出殡,用了四五千两银子,闹了半年,不必细说。
赵氏感激两位舅爷入于骨髓;田上收了新米,每家两石、腌冬菜每家也是两石,火腿每家四只,鸡鸭小菜不算。不觉到了除夕,严监生拜过了天地祖宗,收拾一席家宴。严监生同赵氏对坐,奶妈带著儿子坐在底下。吃了几酒,严监生掉下泪来,指著一张橱里,向赵氏说道:"昨日典内送来三百两利钱,是你王氏姊姊的私房;每年腊月二十七八日送来,我就交给他,我也不管他在那里用。今年又送这银子来,可怜就没人接了!"赵氏道:"你也别说大娘的银子没用处,我是看见的;想起一年到头,逢时遇节,庵里师姑送盒子,卖花婆换珠翠,弹三弦琵琶的女瞎子不离门,那一个不受他的恩惠?况他又心慈,见那些穷亲戚,自己吃不成,也要给人吃;穿不成的,也要给人穿;这些根子,够做甚么?再有些也完了!倒是两位舅爷,从来不沾他分毫。依我的意思,这银子也不必用掉,到过了年替奶奶大大的做几回好事。剩下来的银子,料想也不多,明年是科举年,就是送给两位舅爷做盘程,也是该的。"严监生听著他说。桌子底下一个猫就趴在他腿上。严监生一脚踢开了,那猫吓的跑到房内去,跳上床头。只听得一声大响,床头上掉下一个东西来,把地板上的酒坛子都打碎了。拿烛去看,原来那瘟猫,把床顶上的板,跳蹋了一块,上面掉下一个大竹篓子来;靠近看,只见一地黑枣子拌在酒里,蔑篓横放著。两个人才扳过来,枣子底下,一封一封,桑皮纸包;打开看时,共五百两银子。严监生叹道:"我说他的银子那里就肯用完了?像这都是历年积聚的,恐怕我有急事好拿出来用的;而今他往那里去了!"一回哭著,叫人扫了地。把那乾枣子装了一盘,同赵氏放在灵前桌上;伏著灵床前,又哭了一场。
因此新年不出去拜节,在家哽哽咽咽,不时哭泣;精神颠倒,恍惚不宁。过了灯节后,就叫心口疼痛。初时撑著,每晚算账,直算到三更鼓。后来就渐渐饮食少进,骨瘦如柴,又舍不得银子吃人参。赵氏劝他道:"你心里不自在,这家务事就丢开了罢。"他说道:"我儿子又小,你叫我托那个?我在一日,少不得料理一日!"不想春气渐深,肝木克了脾土,每日只吃两碗粥汤,卧床不起。等到天气和暖,又勉强进些饮食,挣起来家前屋后走走;挨过长夏,立秋以来,病又重了,睡在床上。想著田上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