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行李的脚夫走过几个到船上来道:"这事原是你船上人不是。方才若不是如著紧的问严老爷要酒钱喜钱,严老爷已经上轿去了。都是你们拦住,那严老爷才查到这个药。如今自知理亏,还不过来向严老爷跟前磕头讨饶?难道你们不赔严老爷的药,严老爷还有些贴与你们不成?"众人一齐逼著掌舵的磕了几个头,严贡生转弯道:"既然你众人说情,我又喜事重重;且放著这奴才,再和他慢慢算帐,不怕他飞上天去!"骂毕,扬长上了轿。行李和小斯跟著,一哄去了。船家眼睁睁看著他走了。
严贡生回家,忙领了儿子,和媳妇拜家堂又忙著请奶奶来一同拜受。他太太正在房里抬东抬西,闹的乱哄哄的,严贡生走来道:"你忙甚么?"他太太道:"你难道不知道家里房子太窄?总共只得这一间上房;媳妇新新的,又是大家子姑娘,你不让给她住?"严贡生道:"呸!我早已打算定了,要你瞎忙!二房里高房大厦的,不好住?"太太道:"他有房子,凭什么给你的儿子住?"严贡生道:"他二房无子,不要立嗣的?"太太道:"这不成,他要过继我们第五个哩!"严贡生道:"这都由他么?他算是个甚么东西?我替二房立嗣,与他甚么相干?"他太太听了这话,正摸不著头脑。只见赵氏遣人来说:"二奶奶听见大老爷回来,叫请大老爷说话,我们二位舅老爷也在那边。"严贡生便走过来,见了王德、王仁,之乎也者了一顿;便叫过几个管事的人来吩咐:"将正宅打扫出来,明日二相公同二娘来住。"赵氏听得,还以为他把第二个儿子来过继,便请舅爷说道:"哥哥,大爷方才怎样说?媳妇过来,自然在后一层;我照常住在前面,才好早晚照顾,怎倒叫我搬到那里去?媳妇住著正屋,婆婆倒住著厢房,天地世间,也没有这个道理!"王仁道:"你且不要慌,随他说著,自然有个商议。"说罢,走出去了。彼此说了两句话,又吃了一口茶。王家小斯走来说:"同学的朋友等著作文会。"二位辞别去了。
严贡生送了回来,拉一把椅子坐下;将十几个管事的家人都叫了来,吩咐道:"我家二相公,明日过来承继了,是你们的新主人,须要小心伺候。赵新娘是没有儿女的,二相公只认得他是父妾,他也没有权利占著正屋的;吩咐你们媳妇子把群屋打扫两间,替他把东西搬过去,腾出正屋来,好让二相公歇宿。彼此也要避个嫌疑,二相公称呼他新娘,他叫二相公二娘是二爷二奶奶。再过几日,二娘来了,是赵新娘先过来拜见,然后二相公过去作揖。我们乡绅人家,这些大礼,都是马虎不得的!你们各人管的田房利息账目,都连夜攒送清完,先送给我逐一细看过,好交给二相公查点;比不得二老爷在日,小老婆当家,凭著你们这些奴才朦胧作弊!此后若有一点欺隐,我把你们这些奴才,三十板一个,还要送到赵老爷衙门里,追工本饭米哩!"众人应诺下去,大老爷过那边去了。
这些家人媳妇,领了大老爹的言语,来催赵氏搬房,被赵氏一顿臭骂,又不敢马上就搬。平日嫌赵氏装尊,作威作福的人,这时偏要领了一班人来房里说:"大老爹吩咐的话,我们怎敢违拗?他到底是个正经主子,他若认真动了气,我们怎样了得?"赵氏号天大哭,哭了又骂,骂了又哭,足足闹了一夜。
次日,一乘轿子,抬到县衙门口,正值汤知县坐早堂,就喊了冤。知县叫递进词来,随即批出'仰族亲处覆。'赵氏备了几席酒,请来家里。族长严振先,乃城中十二都的乡约,平日最怕的是严大老官;今虽坐在这里,只说道:"我虽是族长,但这事以亲房为主;老爷批处,我也只好拿这话回老爷。"那两位舅爷王德、王仁,坐著就像泥塑木雕的一般,总不置一个可否;那开米店的赵老二、扯银炉的赵老汉,本来见不得场面,才要开口说话,被严贡生睁眼睛瞪了一眼,又不敢言语了。两个人自心里也裁划道:"姑奶奶平日只敬重的王家哥儿两个,把我们不理不睬,我们没理由,今日为他得罪严老大,'老虎楼上扑苍蝇'怎的?落得做好好先生。"把个赵氏在屏风后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一般。见众人都不说话,自己隔著屏风请教大爷,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