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梦不记得当时她听见纪明澜这句话是什么感觉了,她只记得她就是从那时候知道了,原来那些巷子叫“外人坑”。
而外人坑的小孩,被认为,是跟他们不一样的。
那天以后,纪明澜再也不敢拉着俞梦一起下楼去玩,只是待在家里看书看动画片。
作为孩子来讲,那时候她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好没意思,和纪明澜的打闹,是这个世界里唯一还称得上有趣的事情。
俞梦趴在窗玻璃上看,看那些孩子跑来这边的小区又跑回那些巷子里,像从一个世界跑回另一个世界。
大约八九岁大的她问纪明澜:“你觉得他们真的很没教养吗?像我妈说的那样。”
纪明澜打了个呵欠,拨弄着手里的遥控板:“不知道。我只知道大姨不喜欢我们跟他们玩——俞梦,你别惹你妈了,省得她还跟我妈告状呢。”
俞梦沉默了。她在纸上勾勾画画,开始写一个“外人坑”小孩的冒险故事。小孩性格活泼乐于助人,在学校里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
只可惜生活的环境肮脏,夜晚经常和老鼠同眠。他羡慕隔壁的小区整洁明亮,因为一次契机跑到他向往的小区里,但是所遇见的每个人都对他恶语相向。
他的真心并没有得到对应的回报,他失魂落魄,决定再也不踏进这个自己曾经艳羡的地方。
他在别人觉得脏的地方干净的长大了,从此往后都很有出息。
俞梦把这个故事拿给纪明澜看。对方认真地看了一遍以后,哈哈大笑说:“我觉得这样的事情不太可能发生。”
“但是,俞梦,呃,”他又顿了一下,“我觉得你写的很好,比我们班上那些老师当做范文的人写的都要好。”
俞梦白了他一眼,只当纪明澜这个小混蛋在嘴硬。
从那时起她不满足于所谓儿童故事里的美好世界,也不再只看父亲让她背的唐诗宋词。
因为那都和这个矛盾的世界有很大的不符。
人们所拥有的世界是割裂的,隔着一条马路,孩子从这头跑到那头,就是两个世界。
俞梦在不久以后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用来形容“外人坑”。
流动人口居住地。她见过那个许可证,在一个曾经一起玩过的小孩儿的家里,是蓝色的,被随手搁置在一张略带油污的桌子上。
那次是她瞒着明澜和妈妈偷偷跑过去的,她并不觉得那些孩子是“很没教养”的。
原本叫什么名字就该叫什么什么名字啊。
大概又过了一两年,厂子也许度过了难关,父母在缥缃买了学区房,她也就从那个小区里搬走了。
新家的小区是新区新开发的楼盘,门口街道干净卫生,从窗口望下去是同样整洁簇新的楼房。
纪明澜还是经常来她这里玩,他们一起看动画一起看书,像从前那样。毕竟一座县城,从这头到那头也不过就是半个多小时。
半个多小时的距离,她彻底脱离了那两个世界的分界线,和之前在一起玩游戏的那些孩子再也没见过——她所经历的那些时光好像是一场不痛不痒的梦。
俞梦有时候会问纪明澜,你还记得之前跟我们一起玩游戏的那个扎马尾辫的小女孩吗?我听说她跟你在一个小学啊。
纪明澜会“嗯嗯”两声,然后接着看电视。
他和俞梦玩得好,只是会选择性遗忘那个梦。
好像只有俞梦一个人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落下了,记忆的碎片被冲进时间的洪流里,她到现在也没想清楚。
那之后厂子的光景就格外红火,父亲与各路好友的来往也愈加密切,家里经常有客人来。父母爱叫她来招待客人,让她背诗,让她表演才艺——她有段时间沉浸其中,后来就特别厌恶。
还好明澜经常在她家,她可以借口去跟明澜一起做作业,逃离这种令人尴尬的环境——由于明澜在这儿的频率过高,有些叔叔阿姨甚至会误会明澜是她亲弟弟。
一般的情况下,她会磨蹭一会儿,陪客人说几句话,明澜会在几分钟后就在书房门口张望,做出一副很想要姐姐一起写作业的样子,然后俞梦就可以很自然地提出离场。
作为回报,俞梦也会在小姨面前多多夸奖自己的弟弟,说他们俩在学习上常常互帮互助,明澜帮到她很多。
实际上是明澜不知道犯过多少次混,没有她催就不写作业。
两个人演技锻炼得炉火纯青。
她和纪明澜就在这样互相打掩护的演员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