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时候出的事儿?”林主任忧伤地看着我。
我从立柜边上拿过来一个折叠凳,放在林主任娘俩对面不远的地方,坐下去,说,“就是吃完晚饭后,天还没完全黑呢,我爸说他脚脖儿疼,我就……”
我一五一十地把我爸出事的经过,当林主任讲了。
林主任一边听一边流着眼泪,“你爸那是痛风,让他看他也不去看,硬是挺着。”
“我爸怎么得了那个病?”
林主任说,“迎来送往的,动不动就喝啤酒,吃海鲜,酸上加酸呢。”
“林姑,这些事,还多吗?”
“咋不多?昨天中午临市的来咱这参观学习,吃完饭,干处长又带他们去歌厅,在歌厅里又喝啤酒!谁也架不住啊!”
怨不得昨天中午没见到我爸呢。单位有食堂,家在本市的,中午吃一顿,住单身宿舍的,一天三顿在食堂吃。我爸中午花茬的就在食堂吃,有客人那是没招儿了,得陪客人。
“干处长为了工作没日没夜的,一点儿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林主任回忆着,“我刚来的时候,他干办公室主任,事事处处都为我们想个遍,一忙就忙到挺晚才回家。”
我不记得我爸有过这个时候,那是哪一年?
林主任象知道我心思似的,说,“你那时还小,听说你在你爸的干妈家。”
我点头,“啊,我在罗奶家。”
照她这么说,那是在我2—5岁之间,我寄养在罗奶家,罗奶喂我。
我听我爸说,他给我买奶粉,但是罗奶却很少给我喝,只让我喝饭米汤,吃小瓶干、鸡蛋羹,煮骨头汤。我爸说,后来发生了“大头奶粉”事件,亏了你没喝那么多奶粉,要喝成大脑瓜、小细脖可怎么整?
我爸帅,高个,一米八零,人长得舒朗。就说缕缕吧,这么小就是个美人坯子,说她是我爸的,没人不信。
我就不行,据我爸说,我妈怀我的时候,就有病,我生下来,就长得痩小枯干的,最后,长到一米六三,就不再长了。小时候,罗奶怕我长不大,就给我梳个满族的小辫子,走到大街上,小孩子们跳着脚喊着“干巴落渣小辫留,不想爹妈想老头儿。”
“落渣(zha)”字典里没这个词,但我们这里是妇孺皆知的,就是最小、最不起眼儿的那种东西。猪、狗下崽子,总有一个抢不到奶吃,因此就长得又瘦又小,就管这样的猪崽子、狗崽子叫“落渣”。至于“干巴”,一是说我长得不水灵,二是他们知道我姓干。后一句“不想爸妈想老头儿”没什么意义,极尽贬低之能事,又合辙押韵罢了。
——那有什么办法?先天条件就那样,你让我有什么招儿?
窗帘动了动,我知道倪亚就在后边,他这么鬼鬼祟祟地象什么话?让林主任看到了,这算怎么回事?
我向他使了个眼色,意思让他别乱动,小心让林主任发现他。我知道他透过窗帘的绣孔正往这边看,能看到我给他使眼色。
林主任顺着我的眼光往倪亚藏的窗帘处看。
完了完了,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个倪亚尽给我添乱!
林主任转过头来对我说,“小白,你早点儿休息吧,你今天是累了,我和缕缕也该回去了,缕缕明早还上学。”
林主任说着就站起身来,拉着她女儿就往出走,象逃跑似的。
难道她以为我在屋里藏个凶手,要对她们母女俩图谋不轨吗?
一切都怨那个倪亚!
我把林主任她们娘俩送走后,回到屋里,看一眼窗帘,知道倪亚还在那里。就坐在长沙发上,悠悠地说,“出来吧,别憋个好歹的!”
我在讽刺他,挖苦他,可下子找到这么个冤大头,我不好好地发泄发泄?
倪亚矜持起来了,而且一动不动。
我说,“你这样不行啊,老跟着我,算怎么回事?我给人介绍,说你是我什么人?”
倪亚还是一声不吱。
“要不你就大大方方的,坐到那儿,我说你是我乡下怎么个表弟。你还不知道我这个人,最烦畏首畏尾,苟苟且且的人。干啥都要磊磊落落的!”
倪亚仍旧不做声。
“我理解你,总觉得自己长得其貌不扬,自卑感重,其实,长得啥样,能咋地?男人关键是内含,象我吧,虽然个头才一米六三,但我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二等残废,我内心相当崇高,相当伟大。可以这么讲,普天下的男人,谁不想当唐宗宋祖成吉思汗?谁不想长得高大威猛,汉子气十足?谁不想往女人面前一站,女人都直咽唾沫?可是,咱就这么个条件,有啥法儿?外表是没法修复了,就得追求内在。三寸丁武大郎在潘金莲面前都说,男人不在家,你早点儿把门窗关好,别把支窗棍掉了,碰在西门庆那厮头上——你听听,他的口气里,汉子气多足?咱们怎么也比武大郎强吧?”
倪亚还是不出声,他好象睡在那儿了。
我走过去,把窗帘拉开,哪里有倪亚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