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了一口气,我爸要不存这么多钱,你说我话都说出去了,到时候拿不出钱来,可怎么是好?所以我心里很畅快。正好热的酒也上来了,我和她一人倒了一大瓷盅子。我举杯就要喝,她把住了我的胳膊,把自己手里洒杯中的酒,缓缓地倒在了地上,低声说,“干哥觞食,干哥觞食!”
我听她这么说的,我不知shangshi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这两个字。
完了之后,她又把那酒杯拿到了桌面上,重新倒酒。我示意地问她,我这杯酒用不用倒在地上?如果这要是一种仪式,咱别不懂事儿,珍惜这杯酒,让陈薇艳看了,笑话咱。
陈薇艳摆出个随便的手势。
那要随便的话,我就不倒了,留着我自己喝了。我闻这酒味儿,不比林丽茹家的酒差。
陈薇艳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喝下这杯酒,她的脸刷的一下子就红了。随着,眼睛也红了,汪出两汪水来。
但她兴奋起来了,“你信不信?刚才你爸抱我了!”
她这句话,声不小,引得邻桌的人,抵防着向我们这桌看。
她看过去,对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说,“真的,他爸刚才抱我了!”
那男人刚开始还挺怵的,但和他同桌的另外两个同伴交换一下眼光,立即就涎起来,嬉皮笑脸地说,“他爸?他爸少说也得五十多岁了,哪有小伙子的怀抱温暖?要不,你比较一下?”
陈薇艳的脸酒红,眼也有些醉怔,那小子还以为她是什么身份的呢,竟然站了起来,向我们这桌走来。
我对走过来的那男人说,“你没猜对,我爸才九天,前天烧的‘头七’。”
那男子也有酒在先,再说,他被一腔火拱着,令他耳塞目盲的,还冲我“啊?”了一声,他的同伴跑过来把他薅了回去,搂着他,在他耳旁说着什么。
那小子一听,愣眉愣眼地看着我。我冲他点点头,意思是他同伴说得对,是那么回事——他同伴无外乎说,人家说他爸才死了九天,那女的说他爸抱她,是说他爸的阴魂在抱她,那女的是个神经病!
两个小子半搂着坐回了座位,和另外一个同伴叽咕喳地说了一阵儿,然后也不顾满桌的酒菜,三个小子躲瘟一样地走了。
陈薇艳用“哈哈”的笑声送走了那三个小子。那个不服的想过来,挣扎着,让他的两个同伴硬是给扯走了。
陈薇艳瞧不起地看他们一眼,把眼光收回来,她又往她的酒盅里倒满了酒,问我,“你咋不喝?”
我说,“我杯中酒,你随意。一会儿我要开车,可别让人抓酒驾。我的证还不是正规的。”
“咋地呢?”
“我爸给我办的,不知是真的假的。”
她笑了,“干哥还干这事儿?给他儿子办假证?”
“我那时上学,没时间正规学习考证。办的时候,说是真的,谁知道呢。要是抓到酒驾,又查出假证来,我可就要被拘留了。”
陈薇艳也不强求,说,“那好,你随意,我今天可要喝个痛快。三年了,他头一次拥抱我,吻我。”
我看看她,“他也拥抱过我。”
“是他死后吗?”
“当然,他生前抱我的时候,我都不记着了。”
我们这样说着,邻桌的人听了去,很奇怪地往这边看。
这家小饭店,地方不大,却放了六张桌子,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间,这六张桌子全都坐满了。
刚才的三个小子走了,空出一张桌,马上就被进来的人占上了。
所以,桌与桌的距离都不远,一桌说话,旁边的听得清清楚楚的,再加上陈薇艳说得有点耸人听闻,别人就纷纷向我们这桌侧目。
我想,陈薇艳第一杯酒喝得太猛了,有点儿酒疯状态,加上她太兴奋了,不然,以她的矜持作派,她不能这么嘴无遮拦,随意而谈。她不一定就那么饿,实际就想对我发泄一下她的兴奋。重要的,这种情况下,她想喝点儿酒。
陈薇艳问我,“他吻了你吗?”
我说,“吻?没有。你是不是……”
我是想问,是不是你的呓想?刚才你在太平间吻过我爸,就呓想他也吻你?可她截住我的话,非常肯定地说,“不,真真切切的,甚至他的唇都有质感,有温度。”
“凉凉的?”我爸的阴魂要吻人,一定是凉凉的。
“对,但非常柔,我以前想象他的唇会很硌得慌,没想到,是那么的柔,那么的软,只是凉瓦瓦的。”她有些遥想的状态,“终于把你的吻给了我。”
土豆炖大鹅端上来了,挺快呀。我们这儿的农村有吃大鹅的习俗,有好多关于大鹅的民间故事。我记得有一首打油诗,作得有趣:“夜半三更多,馋鬼炖老鹅。心焦肉不烂,添柴又掀锅。”把馋鬼的急,写得惟妙惟肖,昭然若揭。
农村炖的大鹅,除了公鹅以外,都是不咋下蛋的老鹅了,所以,炖的鹅一般都是老鹅,老鹅肉香,只是不好烂,往往“添柴又掀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