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孟子的这些思想,跟他推行的制度相悖,若是让太多读书人认识到,这对大明的统治,将会造成极大的动摇。
夏之白一直盯着朱元璋。
见朱元璋并未露出任何深思神色,也知道朱元璋旧有观念早已入骨。
自古以来,农民种田交税、以身应役理所应当。
且不容置疑。
民有田则有租,有身则有役,历代相承,皆循其旧。
田赋力役出以供上者,乃其分也,农民尽到这个本分,方为仁义忠孝之民,反之,不但国法不容,天道亦不容。
这种观念早就深入人心,更是让朱元璋深以为然。
而这也是古代重农的原因。
不仅能提供大量田租赋税,还能提供无偿的大量劳力。
如何不让帝王甘之如饴?
夏之白又道:“以陛下的角度,天下一直在正道上,只要继续保持,便能始终长久,但陛下一直有意或者无意的忽略了一件事,便是陛下之所以能让这套体系这么顺畅的运行,便在于陛下能长期的保持高压强权状态。”
“但这种高压强权,只为陛下一人打造。”
“或许日后陛下会连连出手,将任何可能威胁皇权,任何可能威胁到帝王统治的存在给清除,甚至也会颁布各种律令,对后世帝王严加控制,让他们必须沿着陛下指明的方向去做。”
“然陛下可还记得自己如何评价太子的吗?”
闻言。
朱标却是一愣。
他也是没想到,夏之白会提到自己。
朱标抬起头,偷偷的看了朱元璋一眼,又连忙将目光收回了。
“评价咱家老大?”朱元璋也面露异色,他扫了眼朱标,又狐疑的看向夏之白,直接开口夸道:“咱家老大自然是样样都好,有勇有谋,有谋略,有决断,兄友弟恭,天下谁不称赞?”
夏之白笑了笑。
似乎对这句话并不怎么认可。
夏之白道:“太子殿下的确名声在外,也的确为天下人敬仰。”
“但我要说的非是这个方面。”
“而是‘仁’。”
“太子殿下比陛下要仁。”
“而这就是陛下设立的制度最大的问题。”
一语落下,殿内瞬静。
朱标狐疑的看着夏之白,并不理解这句话。
唯有朱元璋目光一沉。
眼中再度闪过一抹强烈的杀意。
夏之白看着朱元璋,缓缓道:“陛下对太子殿下是寄予厚望,早早便确立为储君,更是悉心培养,古往今来,能得到当今太子这般权柄跟信任的储君,古今少之又少。”
“殿下也很早便开始批阅奏章,陛下也一直在教导殿下处理政务的能力。”
“某种程度而言。”
“陛下的确废除了宰相。”
“但本质上,又没有废除,只是把宰相的工作,交到了太子头上。”
“父子合、君臣契。”
“如今的陛下跟太子,跟历朝历代的相处模式都不同,陛下跟太子一定程度,是互相配合的关系,并没有过去帝王父子的明争暗斗,互相提防算计警惕。”
“这是陛下之用心良苦。”
“天下典范。”
朱元璋冷哼一声,对这句话很受用。
他熟读历史,对于帝王家父子的提防算计,深恶痛绝。
这才设计出如此制度。
不仅能让太子提早接触政务,还能帮着自己处理奏疏,更不用担心为权臣专权,可谓是一举多得。
夏之白笑了笑,把目光移向了朱标。
他摇头道:“陛下为子孙后代可谓是操尽了心思,但臣若是没有记错,陛下曾不止一次的说过,殿下心‘仁’,只是殿下当真‘仁义’吗?以陛下作为对比,太子确实算得上仁义。”
“但胡惟庸案、空印案,都是陛下操办的。”
“杀人夷族都是数万起。”
“这般处置,落到陛下心中,依旧是个‘仁’。”
“因为在陛下心中,这两起案子,本该杀得更多,杀得更狠,而不该只是杀了几万人就停手。”
“太子不该停手,更不该心慈手软。”
“以殿下的冷冽手段,任何大臣来说,都算不上是仁义。”
“但陛下却依旧有不满,甚至是不安。”
“因为‘子不类父’!”
子不类父四个字一出,朱标只觉头皮发麻。
这四个字太重了。
翻翻史书,这四个字,背着太多鲜血。
只是朱标不解,为什么夏之白,对自己的评价,会是这四个字?
他从任何角度都不该得到这个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