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他话中的暗示,“不回来了”这么肯定的语气,不是他们这些机敏圆滑的宫人的风格,何况是日夜伴驾的常远,他既这么说,想必有人指使,是谁的意思不必猜。
心里酸涩一下,我自然不会为难他,点点头。
离开勤政殿的时候,我瞥见外头远远的廊边有一个白色身影,心里一颤,刚要定睛望过去,不想这一分神,迈过大殿门槛时本就跪得有些酸麻的腿抬得低了,绊一下,一个踉跄踩到裙角,眼看着摔了出去。
饶是我有点功夫底子,腿上缚了,手上还敏捷,一把抓住了门框,身子跟着一扭,挽回了跌倒之势,依然是狼狈。余光看见那头的文朗明显朝前奔了几步,站直了身子刚要瞧过去,目光却被身后跑来的常远挡住,他连忙搀住我:“呦,娘娘,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推开他的手,再想看文朗的时候,那个白色身形却已然不见了,垂下眼睛不禁怅然,搁在往日,他想必会笑话我的不小心,我也会顽皮的顶几句嘴,可如今,他若真站在那,我又该给他一个什么样的表情。
离开乾元宫,发觉日头的确有些晒了,心里闷闷的,独自一人往回走,并不远,穿过一片小林子就到了景和宫的后门,回头望望,我知道我与文朗的距离已经不是这片小林子能丈量的了。
知道我去了乾元宫要从这边回,后门这自然有人候着,长青给我开了门,很快环铃迎过来,问我怎么去了这么久,说前头有两个今年入宫的小才人等了半个时辰了,来请安的,我皱皱眉,吩咐桃云去打发了。
两日后,宫中祭陵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太后、文朗、二妃,四辆撵车依次排开,全仪仗,这是乾元朝以来最浩大最正规的一次皇室出行。去送时,我依着留守妃嫔的位份站在最前面,岚婕妤和庆容华领着其他几十名宫嫔站在我身后。
本有些忐忑,后来发现全无必要,因为文朗自始至终也没有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我领着众人送走了他们,接下来的数日,我又领着众人在宫中进行繁琐反复的祭奠仪式,按着礼官的指示盲目的跪拜礼叩,到最后,我想起以前与文朗说过的话,那时候只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堂皇的借口,现在忽然觉得很有道理。
“无心之人,争的不过是一个脸面,生生亵渎了祭祀之事,让权力地位,扰了逝者的安宁,糟蹋了生者的心意。”
一连半月的祭祀,后宫无主,我是唯一的主位,宫里事无大小都要找我来回,还有许多平时不得宠的低阶宫嫔前来攀交,让我很是烦恼,生怕一个疏忽宫里出什么事,只得叫人多多关照和注意安嫔和皇长子那边,还有生病了的良嫔和落胎后身子一直不大好的庆容华。
好在这些日子一晃即过,六月初一,我再次带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迎回那四辆辇车,无惊无险的卸了身上的担子,隐回到众人之中。
祭月过后,宫内的格局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变化,在这之前,我们三个后宫主位之间是有着微妙的平衡的,荣妃有着高贵强势的做派和太后些微的扶持,自有其一批拥泵;静妃表面冷傲,实则不着痕迹俘获了许多人的心,或恩或情。
而且荣妃和静妃都拥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多代为官,位高权重,比起来,我就差得远了,我所拥有的是文朗几乎不加隐藏的重视和庇护,虽然不至于成为后位的直接竞争者,却因着在文朗面前的分量,是其他两大阵营所最先要争取的角色。
为了维持这个平衡,也为了不让自己搅到后位之争的漩涡中,我始终不肯偏向任何一边,尽管荣妃无形的向我施加着压力,静妃多少或真或假的给了我一些帮助,我全都忽视,拉拢不到又扳不倒,她们谁都没有把握胜出,谁都不敢轻举妄动,虽然只是权宜,却也是拖得一刻算一刻。
进入六月,后位之争从暗波汹涌开始摆上了明面,前朝后宫,各家各凭本事各揽心腹,一时间明争暗斗不仅出现在了高位份妃嫔之间,还会出现在各方的虾兵蟹将之间,哪个贵人是谁的心腹,哪个才人是谁家的奸细,环铃和小黛每天像说故事一样说给我和睿蓉听,我每日淡笑着听故事的模样并没有骗过环佩和桃云,她们日渐替我担心起来。
从开始的不得安宁,到后来的门可罗雀,我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在这样一个时期可以置身事外,没有人来找我的麻烦,来逼问或者打探我的倾向,也没有人通过前朝的势力通过我家人来劝说或威胁我,我甚至不知道前朝争到了一个什么地步。是的,我失宠了。
我也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难过,其实我并不愿意用失宠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因为我从不曾是一个真正的妃嫔,宠爱之说,又何来得失。只是在那一日之后,文朗便再没有找过我,不传我伴驾,也不召我侍寝,尽管只是一个幌子,我却的确再没有机会与文朗独处,那些前朝的消息也就不得而知了。
他也极少到景和宫来,只是每次把睿蓉召去,即使偶尔过来,也不会到我这边,渐渐的,我很少到外头露面,特别是听说他在附近的时候,有游园或聚会,我便都称病躲在屋里,绝不出去惹彼此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