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来罢。”
外头天际昏阳西落,萱堂被拢在一片朦胧金光下。时辰已近酉正,林氏让他们留下用膳。
晚膳间,刘妈妈伺候在一旁,脸上是藏不住的喜色。她拿过女婢递上的托盘,呈上丰盛的膳食,一边呈一边语调轻快地介绍着这道是郎君小时最爱吃的松鼠鳜鱼、这道是大娘子爱吃的文思豆腐......
最后呈上一碗牛乳酥酪,上面撒着些桂花,刘妈妈特意放到徐香晚手边,温笑道:“这是娘子喜欢吃的甜点,大娘子都记着呢。”
徐香晚适才一直暗自记着刘妈妈所报的林氏和裴麟喜爱吃的膳食,那碗牛乳酥酪被刘妈妈报出来时,她羽睫微颤,烫了一瞬。
阿娘还在世时,也总是给她做牛乳酥酪,但不准她多吃,怕她圆润得撑破衣衫到时候自己哭鼻子。
她尝了一口,和记忆中的味道很像,放了桂花,更加清甜。现在阿娘不在了,再也不用担心她会圆润得撑破衣衫了。
“嗯,好吃呢,多谢母亲,多谢刘妈妈。”徐香晚浅笑着点头。
刘妈妈又舒心地笑开来,林氏在用清粥,只是微微颔首几不可见。
饭桌上大多是刘妈妈和徐香晚在说话,林氏和裴麟这对母子用食不语,林氏只挑着清淡的素菜吃,裴麟心不在用膳也只是夹了几筷子,一口食能嚼上数十下,依旧垂着眸,埋得快要看不清那颗左眼下的小痣。
徐香晚用干净的筷子给裴麟夹了几块松鼠鳜鱼,用眼神示意他多吃些,他才抬起了眼看了徐香晚一眼。
那一眼没有情绪,徐香晚依旧读不懂。
她嘴上和刘妈妈聊着要给林氏织一条冬日盖的小毯,问刘妈妈一些样式花样,眼光余角时不时瞥向裴麟的碗。
那几块松鼠鳜鱼,裴麟一动未动。
用完膳后,女婢乘上茶汤漱口,连带着桌布撤下满桌碗盏。
徐香晚正欲和裴麟告退时,林氏留下了她。
“你先退下吧。”林氏命令裴麟道,却没有看向裴麟,说话声平得像波澜不惊的水面。
林氏和裴麟这对母子很怪,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很像,比如话少,比如面无表情,比如让人猜不透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自徐香晚嫁入三房,林氏未曾去过景院,也未曾在徐香晚面前问起过裴麟,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很远,但有时好像又很近。
曾听闻,裴启逝后,裴麟身量还未与马背持平时,跨马闯出了金陵,失踪了整整十日,当时林氏急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去了,花了重金才护下了心脉。十日后,裴麟回来了,一身污糟,浑身是伤看不出人形,旁人说他像一个聋子,像一个哑巴,也像一个疯子,只固执地攥着手里浸血的麻绳,身后拖着七八只血淋淋死透了的猛兽以及一长串没有尽头的血痕,令见者心惊胆颤,如见地府恶鬼。林氏从醒来后就吃住搬到了城门口,看到裴麟后整个人抖得比筛糠还要厉害,不发一言,然后当众给了裴麟一巴掌。
之后又有次不知怎的,裴麟红着眼追了尚书梁氏的小郎君三条街,除了林氏谁也拦不住,要不是当时裴麟年纪尚小,加之尚书家精细喂养的马儿争气,也许当天尚书府就会少一位嫡子,没过多久尚书就怒气冲冲地进了裴氏本家的门,最后这件事怎么了的没有传出风声,只听闻那天裴氏三房后院传出令人心惊的鞭打声,可就像是空空抽在了地上,没听见一声闷哼。
从那以后的几年,裴麟很少出府,林氏一直押着他读书考功名。
所以徐香晚一开始,曾以为林氏为了管教桀骜不驯的少年儿郎,是一个严母。
进了三房,却觉得林氏对裴麟管束并不多,裴麟也并非桀骜不驯。
徐香晚知道,如果林氏明令禁止不让裴麟做的事,裴麟就不会做。林氏一定要裴麟做的事,裴麟哪怕心中抵触也会做。
比如那几块松鼠鳜鱼,徐香晚想,林氏若是开口,裴麟一定会吃光。
可这次林氏让裴麟退下,裴麟却迟迟不见反应。
徐香晚有时候怀疑裴麟到底是不是个活人,说他是活人,可他好似没有人的五感,说他不是活人,可他的胸口跳着一颗生机勃勃的心,他的黑眸中藏着能燎原的火种。
母子两人便这般僵持着,令徐香晚觉得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她心中暗叹,走到裴麟身边拉了一角他的衣袖,回望一眼林氏,轻摇道:“夫君,有劳你回景院帮我温一盏白茶,在外室侧柜的第三格里。”
贴近些轻道:“放心,母亲这边有我。”
半晌,见裴麟眸光一动转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