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来牵谢归晏的手,掀开重重的帘帐,路过殿外战战兢兢伺候的内监女使,将谢归晏带到寝殿。
“朕的络子很多,敏行随意挑。”
谢归晏觉得她这辈子英明一世,名声终于还是要跟佞幸二字挂钩了。
她一面看着岑婴那一排各种式样的络子,一面心里在发毛。
或许先前她还不知岑婴为何突然与她提起《佞幸列传》,可现在她已有了个不大成熟却初具雏形的猜想。
岑婴莫不是想让她做那个佞幸之臣?
这绝无可能。
谢归晏熟读的每本圣贤书,都不能容她这般谄媚无状。
她挑了其中最为低调的络子。
岑婴就在身后看着他,看他挑中其中最不好看的那条络子,倒也没什么意外,毕竟谢归晏一向如此,进退有度,从不僭越。
不过也无碍了。
他已经想得很清楚,谢归晏绝没可能有龙阳之好,但他不能没有敏行,所以各退一步,就让敏行做他的佞幸之臣。
只要君臣励精图治,携手开创盛世,又何必忧心日后史官落笔。
岑婴道:“夜色已晚,敏行就在太极殿宿下。”
谢归晏道:“这不妥。”
“又是这话。”岑婴道,“除了这话,你还会说什么?别与朕犟,朕头疾还未曾痊愈,恐怕夜里发作,难道还要明洪再半夜出宫请你,怕是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朕身体抱恙了。”
谢归晏再觉外臣留宿后宫不妥当,可岑婴都祭出了龙体有恙这张大旗,也让谢归晏无话可推脱。
岑婴唤明洪,再去抱床被子,就放在龙榻上,显然是想谢归晏晚上就宿在寝殿的龙榻上,和他睡在一起。
谢归晏此时倒是真急了,她也顾不上什么佞幸的名声,此时这都不是关键之处,最要紧的是她女扮男装的身份可能今晚就要暴露了。
她双膝一屈,跪了下来:“陛下,这不妥。”
岑婴皱起眉头:“敏行这是在做什么?在朕面前何必动辄跪拜,还不快起来。”
谢归晏将腰牌和络子齐整地放在一旁,给岑婴磕了头:“陛下,臣自三岁开蒙以来,久得圣贤书教诲,臣自知资质愚钝,没有经天纬地之才,也不敢妄想建功立业,只愿丹心报君,换天下河清海晏。”
岑婴的神色渐渐沉了下去。
谢归晏继续道:“因此微臣不敢做那奸佞之人,蒙蔽君王之眼,致使朝政混浊,佞幸腐败滋生,天下不宁。”
她在岑婴面前长磕不起,那腰身虽弯折在地,却如青竹般不屈,虽跪犹争。
岑婴有许多话想说,可是面对着谢归晏,他不能去悉数都说出来。
他需要把自己的心意压制下来:“朕从前就不得父皇宠爱,母后鞭长莫及,也没什么兄友弟恭,身边唯有你们这些旧臣可亲近,可是自朕登基以来,你就与朕生分了许多。”
“只是让你留下来共寝罢了,从前也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你如今却拒了,难道朕就该合你们的心意做个孤家寡人?”
谢归晏赶紧撇开关系:“陛下慎言,陛下与臣唯一一次共寝是章贵妃假借巫蛊之命,搜查东宫,将东宫的每一块砖都翻出来,陛下实在无处可歇,臣才把陛下暂时带到臣那只有一进院落的寒舍休息,是无奈之举,不能同日而语。”
她坚决地用言辞做激烈的抵抗。
岑婴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谢归晏的反抗固然让他很不悦,可是让他更觉心口发闷的是他能理解谢归晏的反抗。
她不是什么靠着给皇帝吮吸脓血而得宠的小人,而是在他最低谷的时候选择与他携手的东宫重臣,也是在得知二皇子与章相打算用意外走水谋杀他的夜晚,毅然打开兵库与他并肩作战的同袍。
叫谢归晏做个与他同起同卧的佞臣,确实是对她的人格的折辱。
谢归晏怎么可能会同意。
岑婴的面色微微泛白,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若谢归晏连这个佞幸之臣都不愿做,那他与他便再无可能了。
明明已经再三与他说了,如卫青、霍去病般有才能自进之人,虽因陛下的宠爱得到重用,但绝不会有人骂他们一句佞幸小人。
谢归晏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岑婴耷着肩:“敏行当真忍心把朕丢下?”
谢归晏仍旧磕地不起:“请陛下收回腰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