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那几个大齐人,她倒是穿的隆重。
弯月眉鹿儿眼,面上染着层薄粉,清丽灵动,满头珠翠,繁复又华贵的衣裙,乍一眼,似这三年的分别倒退回从前,她像仍是那个高高在上,他一面仰望一面小心翼翼靠近的公主。
不过也仅仅是一眼,他还是翻身下马,从她身边经过,率先走向停在最后她来时用的那辆马车。
她抿抿嘴,微不可闻地松一口气,抬脚跟在他身后走。
前面人的身影已经进到马车之中消失不见,她才迟钝地将视线收回,提起裙角弯身进了马车,随即见他只坐在右手边的位置,主位空悬,不知他仍是习惯如此还是只想同她长话短说。
她敛起眸子,也只在他的对面坐下。
马车缓缓行驶,里间却静得落针可闻。
她在心中千回百转,后知后觉从他们再见面至今,竟没有一次是心平气和坐下来好好谈的。
如今她有很多想问。
他后来是怎么活下来的,如何到的北狄,后来寻回的尸体是怎么回事,这三年他过得可还好,他如今又想做什么…
“你是北狄人?”她缓缓将话脱口,斟酌半晌,却半点没问到点子上。
不过说来也是可笑,从前他还在时,关于他的过往,她是当真半点都不知。
他垂眸低嗤:“你不是早就已经察觉了么?”
若不是知晓他是北狄人,怎会在最后关头背叛他。
她哪里听不出他话中的讥讽,当即只像是被人劈头盖脸泼了一盆凉水,本还忐忑不安的心也终是慢慢沉寂下来,那点侥幸一扫而空,他绝不会这么轻易就原谅她。
“你如今娶我,并不是只想报复我这么简单吧,你还想做什么?”她理清心绪,问道。
听着全不似方才的软和语调,她的变脸速度当真无人能及。
他冷笑,戳穿她的狼狈:“被你身后的最亲近之人舍弃背叛的滋味好受么?”
言罢,他又稍伸着背脊,散漫往身后靠,看向她的眸子里再不遮掩,带着些野性和张狂:“只报复你有什么意思。你还在乎什么?赵京仪,苓嫔,木深,三清观,还是顾朝澜,大齐子民?不如你好好看着,我亲手将他们一样一样都毁掉怎么样?”
他的话全然不似玩笑,他是真能做得出来。
“当初伤你之人是我,同他们所有人都毫无关系,你若想偿命,大可现在就杀了我,我绝无半句怨言。”
何须牵连这么多人,若是死局无解,她抵命就是。
她说罢,随即又听他低低笑了几声:“所以你当初又是为了什么,赵清穗。”
她心中分明能容纳下那么多的人,不过只独独多一个他,为什么就会容不下。
赵清穗一滞,再度看向他时,只见淡色的眸子中已经是一片汹涌恨意。
为的什么呢?
让事情变成如今这幅样子,她不无辜,也没有苦衷,一切都是她的选择,是妄想要同命运斗争的代价。
见她只以长足的沉默来代替回答,他只觉得可笑,她彻头彻尾,就没有任何值得原谅的地方。
最后他才自嘲笑道:“所以我还活着,你失望吧。”
赵清穗眼睫扑簌,心上像是被挖空的位置又隐隐作痛。
她摇头,有些难抑的苦涩,久久才找回原本的声音:“我很庆幸,你还活着。”
不管他信不信,她都由衷欣喜,他还活着,完好,鲜活,他们还能再见。
她说完,只见他终是动了,离开了他方才坐着的位置,朝着她慢慢俯身逼近,周身都带着令人生畏的凛冽。
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进,却同温存缱绻半分无关,只是审视和顽抗。
他一手已经撑到了她的身侧,无意间碰触到了她,她还没能很好地从方才抵御的情绪中抽身,只下意识后仰想躲,却觉下颌一紧,一种被半桎梏的状态,她被迫仰头,不偏不倚,只看着他。
他轻勾起唇角,将话一字一顿都说得慢而挑:“可惜,已经晚了,现在你说的每个字我都不信,大齐使臣不过才是个开始,我方才说的每个人,你也都尽数记好。”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鼻息相闻,温度相接,能瞧见她面上的一分一毫,不知是方才在路边被沙子迷了眼还是谈话间催生出的泪意,她上扬的眼尾处染了些红,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像真是无辜,又像是她那蛊惑人心时惯用的手段。
他敛神,分明已经上过当,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