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的男人被结结实实撞了一下,闷红的脸上多了两分暴怒,像只刚煮熟冒热气的大虾。
“要想俏一身孝,张洋你艳福不浅啊。”
“啊……”后者醉醺醺打了个酒嗝,看清摔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后脸红得更加厉害,伸出肥厚的手掌抚了把被撞到的地方,“好香……”
接二连三的“意外”让顾晚舟大脑完全空白,她下意识望向几米外的父亲求助。
顾锋目睹过方夕的态度和众人的讥讽,此刻不打算出这个洋相将事情闹大,用眼神示意她暂时忍忍。
醉汉见她全程呆愣愣站着,动作愈发大胆,甚至贴过来想凑到她颈间闻。
顾晚舟后退一大步,在他离自己只有两个拳头的距离时将手提包用力甩了上去。
由于动作幅度太大,隔壁桌上的几瓶红酒通通被带倒,玻璃碎裂声、男人的唾骂声,以及女眷们惊慌失色的尖叫声刹那间糅合在了一起,紧接着不悦和厌恶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过来,好似在不耐烦地提醒——
她打破了葬礼原有的和谐。
腰间倏地覆上一阵冰凉,顾晚舟一个激灵,回头。
也许是走得太急,他的发丝上沾了细密的雨雾,浅褐色眼睛正认认真真看着她。
“李……”她喘着气,竭力克制喉间不断翻涌的哽咽。
李念沉安抚般地弯了弯眸子:“这里太吵了,我们回沁园吧。”
人群变得沸腾不安,顾晚舟耳边不断传来刻意压低的议论。
“杂种狗。”
这声嗤笑不大不小,周围顿时陷入死寂。
李新茗从后方走出来,手里散漫摇着红酒杯,慢悠悠勾出一抹笑:“不是在国外吗,缺钱了?”
之前没有认出他,这回她才看清楚对方是鹤鸣那辈最小的弟弟,苏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刚才也是他跟那个醉鬼拱火。
她略微拾掇了一遍措辞,还没开口腰间虚揽着的手忽然紧了点。
顾晚舟下意识侧过头,目光交错,他的眼睛明亮而湿润,令她莫名想到雨后天晴嫩芽上垂着的水珠。
李念沉的视线移到面前男人的身上,眉目沉静,像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缺钱吗……不如把你和叔叔的那份家产交给我吧。”
一石惊起千层浪,不止是其他人,连顾晚舟也被这番话吓了一大跳。
李新茗是李淮青的亲侄子,这一脉自然而然接手了一部分家族产业,对掌权人来说只是分出1-3%平衡族内各方势力,但另一方却可以倚靠这微不足道的百分点肆意挥霍。
这人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今天明目张胆给她挖坑多半也是因为订婚那天鹤鸣对他多次冒犯自己的行为训了几句,这种小事都记恨到现在,更别说现在这番话里直白的挑衅……
她迅速找了个台阶,朝他提议道:“我们去灵堂那边。”
李念沉瞥了眼李新茗和后面满嘴污言秽语的醉汉,颔首应下。
“李家轮不到你这种私生子掺和。”
李新茗盯着两人的背影,目光阴冷,“即便李鹤鸣死了,也不可能是你。”
顾晚舟一时半会没明白意思,拧眉回头扫了他一眼。
李新茗捕捉到了她眼里的疑惑,又看向一言不发的李念沉,怪笑一声补充:“你不知道吗,他是李鹤鸣在外面的亲弟弟。”
“跟谁不是跟,嫂嫂也可以考虑换个人选。”
更安静了,她甚至听到了两步外那位女士的呼吸声。
顾晚舟本意是避开和这个人渣的冲突,现在却也避无可避,于是板起脸回怼:“你最好少说两句,李伯父最讨厌不守规矩的人。”
她和李淮青当然说不上话,这套说辞不过是唬人的虚张声势,见成功让对方闭嘴,她赶紧挽着身边男人的手臂离开。
灵堂设在副厅,三层水台摆了数不清的白蜡烛,烛火摇曳,仿佛在水面炸开一朵朵暖黄的浪花。
蓝色鸢尾花瓣上淌着露珠,顾晚舟伫立在一旁,静静凝望棺椁里的黑白照片。
深邃立体的眉眼,浓郁得让人难以移开眼,他面向镜头微笑,像站在一望无际的西伯利亚雪原,冰冷从容。
死亡的阴翳在此刻相当不真实,她恍惚回到了机场那天,看见他快要走到登机口的时候又折返回来,他们如同所有在机场分别的情侣一样拥抱、亲吻。
鹤鸣离开了,方姨也舍弃她了,一切又回到了母亲去世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