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十遍翻阅点唱本,池柚都已经在脑子里把它背下来后,白鹭洲才换好衣服上台。
白鹭洲穿了答应池柚会穿的黑色旗袍,抱着琵琶在高椅上优雅地捋住裙摆坐下,叠起二郎腿,踩在脚踏上。
明亮的灯光下,她垂眸检查琵琶。
原本披散的长发被规整地盘起,脖颈修长瓷白,在黑发与黑绒旗袍之间亮莹莹的一截,惹人目光流连。
黑色的装束并没有削弱她身上的清冷感。
若说着白衫的白鹭洲是一捧雪,着黑衫的她便是雪落乌木,冰垂黑檐。有了衬托物,暗调的衣服反而将人们的视线重点全部集中在她的脸部。
能叫池柚这种剖过上千尸体的人夸一句完美的脸,从来不会让人失望。皮相,骨相,都是一等一的美丽,挑不出任何瑕疵。
然而她身上那冷淡漠然的气质,又会叫人觉得,“美丽”这个词中的“丽”,用在她身上似乎不太合适。
可也再找不出一个别的词语来准确地形容她。
或许一个单字“美”,便足矣。
现场很多人都拿出了手机,在白鹭洲还没开口唱一句词的时候,就开始拍摄她。
“好漂亮啊”“真漂亮”这样的窃窃私语连绵不断。
曲目表演上,是送唱与现场观众点唱交叉进行。
——送唱是随机曲目,点唱需要花100块钱。
白鹭洲本来准备了几首熟悉的送唱曲目,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观众的点唱就把她接下来一个小时都排满了。
白鹭洲便顺着点唱单一首一首地唱。
每个人的音色都不同,就算是唱曲艺戏腔,掐出来的音色也是有区别的,给人通感出的画面也有区别。
有些是清溪边的浣衣姑娘,有些是哀愁的亡国公主,有些是坚韧的江南诗女。
白鹭洲唱戏的音色,和她本人一样,拉足了“美”感。
偏细柔,却又自带些许寒凉。闭上眼,想象出来的那个具象的人,不论在听客的心中有着什么身份,一定都生了张倾国倾城的脸。
池柚之前没有出过云州,她观察到的只有云州的白鹭洲。
云州的白鹭洲站上的最高的台子是讲台,台下是一群群毛头学生。她不知道,原来白鹭洲还可以站上这样的台子,而台下,是一群群一定会被她吸引、为她倾心的成年人。
池柚为白鹭洲高兴。
但这高兴里,也有那么一点点的……不高兴。
这种不高兴,在上半场结束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演奏者结束时,会允许观众上台进行打赏。
喜欢她的观众会将百元纸钞叠成长条,别入她的发髻中。
这种搁在酒吧或者夜场之类的现代化场景中,可能是带了调戏侮辱性质的行为,在戏曲行业却不同。
用折成长条的钱币别入演奏者的发髻,是代表了对此人的赞许与认可,便就是人们常说的“头彩”的原始出处,蕴含了满满的祝福和鼓励。
白鹭洲微微颔着下巴,耐心地等上台的人们用钞票插满她盘起的发髻。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头彩”环节,也习惯了这个环节在她身上会比较漫长,面如古井般平静。
等送头彩终于结束后,白鹭洲放下琵琶,有些疲惫地从高椅上下来。
她没有直接回后台,而是先下到观众席。
观众们看白鹭洲走下来,一片隐隐兴奋的声音,又拿出手机对着她使劲拍。
白鹭洲视而不见,只走到池柚身边,轻轻按了一下池柚的肩头。
“跟我来一下。”
池柚仍旧在不高兴。
然后她不高兴地站起来,不高兴地乖乖跟着白鹭洲走了。
白鹭洲带着池柚到后台的休息室,关上门,疲乏地拧了拧脖子,长长舒一口气。
休息室很小,就摆了两排衣服,勉强挤着放了个小沙发。说它是休息室,还不如说它是个简易换衣间。
灯光也不太好,就头顶一盏瓦数不高的灯泡,这么小的房间,边角都照不亮。
池柚看白鹭洲那个样子,还是忍不住开口关心:“很累啊?”
“累。”白鹭洲回过头,“帮我摘一下头发上的纸币吧,不想动了。”
“……好吧。”池柚没骨气地答应了。
池柚站在白鹭洲身后,仔细地摘下她发髻里的钱,一张张捋平捏在手里。
但那纸币太多了,尽管池柚再小心,摘的时候,仍有一块不慎从白鹭洲发间掉落,跌进了旗袍的后领口。
“掉进去了?”白鹭洲微微侧头,问。
池柚:“啊……是啊,对不起。”
白鹭洲:“帮我取出来吧。”
池柚:“可以是可以,但这……怎么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