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虽然话依然不多,却愿意时不时搭一两句,终于不再是饭桌上的哑巴了。
池柚和白鹭洲聊起今天从入职到工作的所有细节,包括刘农和杨乐荷告诉她的有关入殓师的职业信仰,火化车间那个24岁的年轻姑娘,以及她在为那位姑娘修补时的想法。
“如果我那样死去,我也希望,你见我的最后一面是漂漂亮亮的。”
池柚又夹了一片莲藕给白鹭洲,率直地说。
“白鹭洲,我要是被修复得很好看,你会不会少哭一点啊?”
池柚这么问,只是想印证自己的猜测。
可是她问完之后,白鹭洲许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吃碗里的菜。
“白鹭洲?”
池柚转头看向沉默得有点异常的白鹭洲。
白鹭洲放下碗筷,眉间隐隐动了一下,显然压下去了什么情绪。
她没有回答池柚的问题,只尽量平常地问一句:
“吃好了吗?吃好了,我们就先回去吧。”
池柚早就吃饱了,看白鹭洲也吃得差不多了,便点点头,起身和同事们告辞。
刘农和杨乐荷送她们到大厅门口,走时寒暄几句,又嘱咐了池柚明天上班的一些细节,叫她还是得记得自己带饭,这边外卖和打车一样难叫。
道过谢后,池柚便跟着白鹭洲,两个人一起向墓园外的车子走去。
走了一会儿,白鹭洲一直没再讲话,池柚和她说话,她也是心不在焉地“嗯”两声。
池柚快走两步,走到白鹭洲身边,拉住她的袖子摇了摇。
“怎么啦,刚刚还能和他们有说有笑的,突然就这样了?”
“……”
白鹭洲静默半晌,眨了眨眼,看向周围林立的墓碑。
“你死了以后,也要埋在这里吗?”
池柚愣了愣,“你……还在想我刚刚问的那个问题?”
白鹭洲:“嗯。”
池柚:“那只是一个假设而已,我不是想和你讨论我死不死的问题,我就是想知道,我的工作是不是可以给家属带来一点慰藉,能不能让被留下来的人少伤心一点,哪怕就是一点点,也说明我的工作……”
白鹭洲:“但我会想。”
白鹭洲停下了脚步,池柚也跟着停下来,两个人都用目光触碰着对方。
“你说那个女孩左眼球丢失,右臂和右腿大骨遗缺,大部分内脏腐化严重。然后你又问我,如果你和她一样死去,我会怎么想。”
白鹭洲的声音里已经出现了一点抑制不住的颤抖。
“池柚,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对于我来说,不管入殓师能不能把你缝补好,缝成什么样,我感受到的痛苦,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池柚看着面前严肃到陌生的白鹭洲,想努力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
“你这么说,我都感觉我的工作没有什么意义了呢。”
白鹭洲的态度却没有松散开,一字一句道:
“在我这里,确实没有意义。你死了就是死了,离开我了就是离开我了。”
池柚咽了咽喉咙,敛起唇角勉强撑起的笑,低着头。
她也不免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问道:
“那你……会哭多少升的眼泪呢?”
白鹭洲轻声回道:
“我会恨你。”
听到这四个字,池柚猛然抬眼,不可置信地看向白鹭洲。
白鹭洲向来不会直白地表露感情,她每次从心里艰难地掏点真话出来,都得靠放肆的狂欢派对、热烈的酒吧、浓烈的酒精来铺陈氛围,说出来的字眼也委婉迂回,恨不得拐十万个弯。
她们走到现在,白鹭洲甚至连最简单的“我喜欢你”这四个字,都只在陵江夜晚的酒吧里借着醉意吐露过可怜的一次。
可是现在,没有酒精,没有铺陈,她也没有一点点的委婉迂回,就这么告诉池柚:
我会恨你。
池柚凝视着白鹭洲的双眼,“你不会的,意外死亡不是故意的,你那么理智,那么看得清,你一定会体谅我,你在骗我。”
“不。”白鹭洲出乎意料地否定了池柚的话,眼底的光不容置疑,“我不会体谅。”
池柚从白鹭洲的眼睛里看出,白鹭洲真的没有骗她。
白鹭洲的眼睛在告诉她:
你答应过我,永远不会离开我的。
只要离开,不论是以何种方式离开,都是毁诺。
失约,毁诺。我从来都没有教导过你,人生在世,可以这样不负责。
“那……那你准备恨我多久?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不能太长吧,要是真一不小心倒霉意外死掉了……我也不是故意死的,死都够惨了,还要被你……”
“不会太长的,就恨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