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群鸽子也忒下贱了,皇宫内院,哪里不能去?单单选了这片最血腥污秽的角落,盘桓不去,把和平与杀人联在一块儿,岂非天大的讽刺!
灰色的羽翼,翩跹上下,扇动起一天的迷离……
不期然,团团围住了潘照,纷纷坠落在他头上、肩上,刹那间人鸽混淆,几至不分。
“鸽鸟有情,其鸣唁吊!”
杨照陡地定下了脚步,一声长叹,由不住淌出了辛酸之泪。
“杨照听宣,接旨——”
上首中座,紫面金衣的那个人一声吆喝,字正腔圆。好嗓音,觑其穿彰,观其气势,不用说,这个人便是刘瑾了。
可不是当年职司“钟鼓”的那个小差使了,如今他的官位是“御前大总管”,虽官居二品”。在中央朝廷来说,实际上的权力,俨然已驾乎“大学士”、“尚书”之上,除皇帝,右相李敬宗之外,再无一人堪与颃颉,事实上,当今皇帝的一切所行,大半由他作主,朝旨代拟代批,大臣的任免,无不听李敬宗,刘瑾之流做主,皇帝本人这个位置,倒像是虚设的了。
虽是个自“宫”的太监,却生得人高马大,相貌不凡,可脸上少了那么一绺胡子,于大臣言,总似有欠官威,再者,嗓音也忒尖细了些。
但是这个人,眼前与潘照言,却绝对掌握有生杀予夺之权,那一声“接旨听宣”的吆喝,终使得生就铁骨的杨侍郎,为之屈膝下跪。
“兵部侍郎潘照,目无君上,屡次以下犯上,甚至为犯官公孙无忌求情,都是一当之羽,一丘之貉,着令廷杖午门,剥本兼各职,削为庶民,钦此。”
娘儿们似的一声尖笑,刘瑾频频挑动着那一双过黑的长眉,一声咋呼:“谢恩吧,杨照!”
“万岁、万万岁!”
叩头待起的一霎,才知道双膝以下的一双小腿,已吃对方侍卫手上木杖,结实压住,站不起来了。
“你……”
一挣未起,又跪了下来。
一顶二品乌纱翅帽,早在当廷摘离,锦袍玉带又何能幸免?不容招呼,即为眼前侍卫强剥了去。
当头的刘瑾,瞧着过瘾,贼忒忒地竟笑了起来:“杨照,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你却一直跟咱家过不去,今天开罪了皇上,落得如此地步,却又怨谁?生死由命,你也就认了命吧!”
说到这里,面色一沉,转向身旁提督执行赵水,冷冷一笑:“时候差不多了,就别耽搁了,完了事儿,我还要回去交旨呢!”
“晚不了!”
说着话,这个,忽地站了起来一提督执行赵水一一副瘦小干枯的个头,三角眼,尖下巴壳。那副长相,可真是毫不起眼,认识他的人,却都知道,这个太监较刘瑾更是心黑手辣,人犯落在了他的手里,十九无活,因此得了“赵剥皮”这个外号。
素日早朝,班位并列,杨照与他,颇不陌生,却因为不齿其为人,一直不曾招呼,今日落在了他的手里,也就没有什么好说,认了命吧!
杨侍郎一双眸子,缓缓由二人身上转过,真个是什么话也不必说,冷冷一笑垂下头来。
赵水夜猫子似的一声吆喝:“传刑!”
说时,即与刘瑾离座而起,转向“西墀”那一裸老槐树下。
那里列着两张坐椅,正是他二人惯常观刑的坐处。
赵水那一声“夜猫子”似的吆喝,激发起众护卫声动天地的“威武”附和,便是铁打的汉子,这一霎也为之股栗,心也碎了。
喝声未完,四名锦衣护卫,如狼似虎地已扑身而前,把一个黑布口袋,不容分说,倏的向杨照当头罩落,即行动手,把他凌空架了起来。
先时押赴杨照来的那个高瘦太监,忽地闪身而出,高叱一声:“兜!”
这一叱,有分教!
即听得“辟啪!”一响,抖出了锦缎一方。
杨侍郎“牲口”似的架落其上,即由六名锦衣校卫,分持四方,把他凌空“兜”起。
那一面吩咐下来,“杖四十!”
高瘦太监又是一声吆喝:“搁棍!”
众声附和里,一人持枣木“鸭嘴杖”,紧紧压在杨照股上。
却有个传话的人,跑向高瘦太监前,小声嘀咕了几句,后者那一张青皮寡肉的脸上,一霎间更见阴沉,冷笑一声,厉声喝叱道:“打四十!”
众声附和:“打四十!”声动天地,响遏行云。
高瘦太监又叱:“用心打,五棍一换人!”
这番交代,自有特别含意。当凡“用心打”或“五棍换人”二者任出一言,犯入便无活理,更何况两者并宣?杨侍郎此命休矣!
四十廷杖,换了八个人。
真个是棍棍见血——轮到第六个人打时,杨侍郎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