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他甚至不敢奢求和这样一个光鲜女仔做什么朋友,更别提其他的,想都不敢想。
一个从出生就在弯弯绕绕的寨子里的小孩,从小到大一无所有,只有那间二百呎老屋,此外,他还能有什么未来?
他没读过书,也不懂太多道理。没有正经的手艺,也维持不了生计,只能像大多城寨中长大的青少年一样,跟在一个能话事的大佬手底下,混着日子,浑浑噩噩,做个烂仔赚点生活费。
他知道九龙城寨的清拆计划已经喊了好些年,只不过老住户们都安生住着,谁还能逼死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吗?
他畏惧旁人和他谈论清拆,谈论城寨没有未来,谈论在那里乌里八糟的生活没有希望。
他不希望顾今朝也谈论这个,他知道是自己不对。
可他就是难受,打心底里难受。仿似谈这个,像将一柄刀架在他脖颈上,让他几乎呼吸不得。
他的眼睛微微红了起来,几乎用恳求的目光卑微地看着顾今朝。
他今日只希望她能手下留情,放他一马,不要揭开他血淋淋的伤疤。
那是从老豆老母被车轮子轧死后,就刻在他心里头的伤疤,十余年了,他也没办法完全修好。
他知道自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烂仔,什么都不能奢求。
顾今朝望着他越来越红的眼睛,可怜又恳求的表情,心里没想探究触及到他何等的伤痕。
从末世而来,遇见所有人都避其锋芒,从不过度探索他人,是她的准则。在那个世界,但凡多知道一点不该知道的事,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顾今朝现在想与周嘉和合伙做事,做伙伴。除却自己需要一个同伴之外,她还很想适当拉他一把。
只要一闭眼,她总能想起周嘉和神采飞扬地在天台洗衣服的模样。也总能想起那寒冷彻骨时分,他提供的滚烫温度。
于是她缜密地考虑了一下,随后十分认真地分析道:“做马仔总是受伤,新伤加旧伤,难道不疼吗?”
她理解不了,就算是在末世,除了争夺资源是你死我活的,其他情况大家都是尽量避而远之,或者报团取暖。谁都不愿意受伤,很疼,医疗资源也有限。
可是周嘉和最近的样子,受伤几乎是家常便饭。
她本可以冷眼旁观、置之不理。末世生存那些年,她早就学会了尊重他人命运。
只是鬼使神差,她继续道:“现阶段可以就在城寨里,我和你一起,想办法找点别的事做。”
她强调:“既能赚钱,你又不用受伤的。”
顾今朝许久没有与伙伴组队合作了,现在有了一个伙伴,难免认真规划。
但是,她低头托腮思考的时候,完全没有发现对面的人是何等表情和眼神。
周嘉和的眼睛几乎红得滴出眼泪来,他六岁时就死了全家亲人,一个人孤苦伶仃在老屋长大。
老屋位置尴尬,离最热闹的龙津道不远,牛鬼蛇神,什么人都有。
从小到大,进他屋门的人,只有上门讨债的、打架的、追龙迷糊的、想霸占老屋的、醉鬼、烂赌鬼……
直到十几岁起他也习惯在手里举起板砖、木棒,才渐渐少受欺负。
怎敢想到一个干干净净的女仔,心疼他身上会受伤,认真地为他规划未来。
他这辈子,何德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