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叹一声,南少溪拉开嘉穗,“不是累了吗,回房休息吧,日后和裴三再见面,切记不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身边的女使嬷嬷通通带上,不能让那姓裴的占了便宜……”
南少溪皱眉教育,嘉穗听得头晕,捂住耳朵噔噔噔往屋里跑,身后裙尾扬起一道柔软的虹霓。
“知道啦!”
她跑得倒快,眨眼没了影,让人担心会不会被石头绊了脚,被野玫瑰刮烂身上的衣裙,可他终不能担心嘉穗一辈子,她也要学着摇摇晃晃站起来。
南少溪只好站在原地,看着嘉穗消失的地方,心脏悬沉,如泊海之舟。
东苑。
檀香阵阵,催人心静。
南少溪脚步微顿,弯腰拾起地上断裂的刀片,端详上面参差不齐的缺口。
他用布帛包起刀片,走到书案前,放下腰间的长剑行礼。
这已经第十六把刀,用废的木料更不知多少。
世上最上乘的楠木,被做成乌沉沉的牌位,在姜献掌中握出温度,尚未雕完字迹的最后一笔,就被掷落在地。
南少溪依稀能辨认出牌位上的字。
吾妻……小穗。
字字力道深刻。
牌位上精雕细琢的花纹和字迹,足以看出握刀之人的心血。
玉芙夫人无姓,她不是皇室中人,只留下穗穗这个小名。
嘉穗的名字,也包含了一个穗字。
一个是妖妃,一个是自己的亲妹妹。
南少溪不愿让妹妹沾染了妖妃的气息,皱了皱眉,挪开视线,看向上首刻字的人:“刀凿无眼,陛下仔细伤了手。”
袅袅紫烟熏满昏沉的内室,姜献一手捧着小小的牌位,一手握刀,神情平静,他的双眼垂视黑暗处,令人看不清神色。
修长的指尖抚过字迹,停留在牌位空空的右上角,姜献锋利的眉骨往上抬了抬,慵懒垂询的语气,“这儿空了些,她素来爱漂亮,不若在这儿也雕上一朵芙蓉?”
南少溪不敢直视他手中牌位,“全凭陛下心意。”
姜献淡淡的,“她喜欢才好。”
他起身走下台阶,面容昳丽非常,背在身后的手,却自指节到掌心,覆盖着密密麻麻的血痂,有的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都是雕刻牌位伤着的。
大夫替他抹药抱扎,又再三叮嘱伤口不可沾水,他嫌白纱碍手,私自拆了,血涌出来,打湿伤口。
不可沾水……沾血总是无妨的吧?
姜献低头指腹对捏,摸索粗砺的血痂。
“听闻妻子早逝,牌位应当由丈夫亲手来刻,我连牌位都刻不好,可见算不得一个好丈夫,不知她九泉之下,是否会笑话我?”
这已经是妖妃过世的第三年,在外皇帝对玉芙绝口不提,只有亲近的侍者知道,皇帝白日和常人无异,夜里却枕着她的旧衣入眠。
不久前姜献遇刺,醒来后忽然同意将玉芙夫人的尸骨葬去她最想去的平州,借养伤的名义,微服来到平州。
南少溪当他心结已解,找了三四处风水宝地,都被姜献一一驳了。
事到如今,他也捉摸不透姜献的意思。
“愁眉苦脸,京中有事?”姜献淡淡出声,南少溪进来时眉头紧锁,瞒不过他的眼睛。
南少溪摇头,“是臣妹年岁见长,家中已经在为她相看夫婿,但这丫头年纪小,臣难免有些担心。”
顿了顿,他道:“臣有一事想求陛下。”
姜献颔首,“说。”
南少溪道:“等臣妹的婚事议定,届时希望皇上能亲自赐婚,家妹性情单纯,我做兄长的担心她在夫家受欺负,若有皇上旨意,对方有了忌惮,不怕她嫁过去受委屈。”
“性情单纯。”
姜献黑漆漆的视线垂下来,挑眉,“你说是你那自己投水的疯妹妹?”
姜献记得那日在海边,南少溪的亲妹妹是如何渡向海中的。
南少溪忠君护主,清肃刚直,他的妹妹却乖张荒唐,如果她不是南少溪的妹妹,姜献不会出手。
将她救起时,南嘉穗失去焦距的眼中还汪着水汽,她纤弱单薄的身体随咳嗽剧烈抽搐,美丽的裙摆包裹修长白皙的双腿,明明快死了,还是一副倔强又甘之如饴的样子。
他发梢间的水落在南嘉穗苍白的脸颊上,姜献松开手,想起在另一个人脸上,见过同样的神情。
小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