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过去了二十多年,他原以为直到自己死的那一刻,也是再也见不到儿子的。哪知相貌姣好的刘平安被路过的太监看中带进宫中当了宫女,后来又阴差阳错得刘贵妃看重推荐给了官家,两年前被收入后宫一路破格晋封到婕妤之位,从此手上有了钱财权势,这才暗中派人四处寻亲。
崔仙芝面对生父期待的泪眼,提了两个条件:
一,以后可以父子相称,但养父母对他恩重如山,这辈子他不会改名换姓认祖归宗;
二,他知晓自己是个犟牛性子,恐怕这辈子也学不会摧眉折腰事权贵,为了不拖累宫中的刘婕妤,要求相认一事要保密,绝不可大肆声张。
刘宗元自然立刻就答应了下来,也正因为这份血缘亲情,暗中知晓此事的官家才会看在刘婕妤的份上对他格外宽容几分。不但很快把他调到京城连升三级,连后来他惹怒蔡京被贬到宜阳后,官家也仍然保留了他的从五品寄禄职官阶。
话音落下,春风温柔拂过柳枝吹起一江春水涟漪。
李世民听得难受又无奈,很想安慰对方几句,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没想到崔官人还有这般颠沛流离的过往,好在如今否极泰来...”
崔仙芝温声安抚道,
“往者不可追,我只是一时心有所感,你不必找话来宽慰我。”
说着,他站起身来面向江边柳树,感慨道,
“唐朝的杜甫曾写过一首诗,‘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可惜如今的大宋也是如此啊!朝廷奸党横行,官家被妖道迷惑任人唯亲,我若没有这么一个妹妹在宫中支撑,恐怕如今也做不了这么多事。浮云蔽日,寒鸦孤影,不知官家何时才能迷途知返...”
对方说起史书上的杜甫,李世民不由得暗暗痛骂了一通李隆基,龟孙子死早点该多好!
他收回心神,有心指导一下这个撞得头破血流的直臣,于是认真看着崔仙芝的眼睛,
“不知崔官人是想守护百姓一时,还是守护百姓一世?”
崔仙芝一怔,“若是可以,我自然想一世守护百姓。”
李世民又问他,“那么,您希望刘婕妤在宫中过得好吗?”
崔仙芝神色立刻严肃起来,“只要她一世平安顺遂,我可以永远不与这个妹妹相认。”
亭外的阳光明明暗暗照进来,慵懒洒落在李世民深邃热情的眼睛上,洒落在他英挺笔直的鼻梁上,也洒落在他线条流畅的薄唇上,他说,“既然如此,学生想劝崔官人早日做好准备。”
崔仙芝一怔,“什么准备?”
李世民神色凝重,“你兄妹二人的真实身份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如今前朝与后宫息息相关,一旦蔡京那帮人知晓此事,必会设法进谗言送新欢、倾尽全力分走刘婕妤在官家心中的分量。
所以,刘婕妤不但是您的后台,也是您的软肋,可是对后宫女子而言君恩如流水落花,一旦东流再不复回。您如果想刘婕妤在宫中安稳度日,想长久守护一方百姓,学生今日就斗胆提个建议:您大可借着先前那封要粮的奏章,从此顺势在官家面前扮演一个‘幡然醒悟’的忠臣。”
崔仙芝满眼震惊地看着他,慢慢扶着石桌坐下,脑中一片混乱。
如果把他的人生划分成两段,前半段他是勤学苦读的平民少年,后半段他是愤懑锐利的朝廷官员,这一生除了从书籍中汲取只言片语,从没有人教过他这种权术之道,也不屑去学,可今日...
李世民仍在继续,
“所以,既然官家喜欢听好话,您拐着弯多夸他些好话就是了,反正又不费银子...如今大宋的朝堂,凡事须向曲中求,蛮直冲撞只会头破血流。只有您把自己变成官家喜欢的大臣,刘婕妤才能摆脱如今被动的处境,您可以做的事也就越多,受益的百姓也就越多...”
听着听着,崔仙芝眼中的震惊抗拒开始渐渐淡下去,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光芒开始溢出。
如果换个人来跟他说这些,他会不屑一顾甚至怒气冲冲,认为媚上讨好君王是奸佞小人才有的行径。
可这些话从眼前这个少年口中说出来,他只会下意识认为:这是有道理的。如果我觉得没道理,一定是我没想通。
是啊,除了宁折不弯的直臣、奸诈媚上的佞臣,他还能做阿谀护民的忠臣!
他早就该用这种迂回的方式,从君王手中换来更多的权力,去造福更多的百姓。